万般无可奈何之下。
十六岁的月眠一咬牙厚着脸皮,四处求爷爷告奶奶,也只凑了两吊钱来。
而从前赊银钱给他们家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约好了似的,一窝蜂地涌去江家催账。
便是腊月年节,望舒巷深处的也是挤得满满塞塞的。
幸得月眠手巧,脑子也聪慧。
甫一开始的时候,她靠着做些小配饰和绣品勉强应付生活。
後头受了父亲恩惠过的门徒的接济,支起了家小食摊。
现下已将从前父兄留下的欠债还了大半。
只不过近几日月眠又开始发愁了。
江镜潭到了入学的年纪,同巷与他年纪相仿的,几乎在去年秋便去了官学拜老师。
为省得担心他到处翻墙斗狗,月眠便在出摊时将他留在这处四方的小院里面,并落了大锁。
寻日少人陪伴,极少出街的江镜潭的生活是单调又枯燥,便向阿姐吵闹了好几次要去念学。
月眠自也是仔细思量过。
不过像他们这般沦了贱籍的犯官之後,是不可入朝廷公办的官学念书的。
而念书无非为了科举从仕,但若非逢官家开恩大赦天下,也是不可能的。
倒是可以找私儒,但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月眠如远山新月般的姣眉间蹙起轻愁,在沸腾着牛肉臊子的铁锅间腾起白丝丝的雾气,衬得朦胧清丽。
焦灼着张秀丽的脸,月眠握着大铁勺搅动着锅中用黄牛腱子肉作打底并勾兑淀粉和香料熬煮得粘稠且色泽稍显褐黝的牛肉卤子。
她算是透悟时也,运也,定命也是何意了。
想两年前,她可是前朝长安城内的风云人物。
直受命于天後,独掌一司。
虽不至呼风唤雨,好歹也是叱咤朝堂的六扇门大佬。
行事作风是将天後的狠厉承了十成十,加之杀伐果断,寻常儒雅文官见了她都要抖三抖。
从前有八百个心眼子的月眠再怎麽也未想到。
奉天後之命往江南道视察洪涝,不幸跌入狂涛中的她,竟会在被捞救起来急送往医馆救治的过程中,从马背上跌落後因惊恐过度致死。
还是脸着地。
思及此,月面纤手的手覆在了脸上,试图掩盖住突如其来的羞赧。
竟以这麽不体面的方式去了,估摸着能让前辈子那些死对头笑上大半辈子。
现下更是沦落到了洗手作羹汤拉扯小孩子的地步。
果真是天意弄人。
从前是多麽金光夺目,而今的卑微便有多麽趋近于尘埃。
哎。
就算穿越套餐要自动续费,月眠想,好歹让我抉择下剧本?
开局就一个碗,算是搞那样?
不如直接送条白绫,重开得了。
将擦碗的丝瓜瓤往水中一丢,月眠浅啧了一声,低声咒骂到。
“f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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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的细雨打在碧绿的疏桐上窸窣作响,墙角边的西府海棠摇曳在白墙上,淡粉的花瓣随风飘零。
廊庑下,两姐弟各自坐了张小杌子,手间捧着一大一小地两只瓷碗。
面前摆着一张用茶案改造的小案几,上头摆了笼肉包子配着红油蘸碟,还有一盘金灿翠绿的香椿炒鸡蛋。
“阿姐做得饭最好吃了。”
夹起满当当一筷子裹满了牛肉卤汁的毛细面条,江镜潭大口吃下,极其惬意地微眯着眼靠在月眠的臂上,一脸享受地咀嚼着。
“今天的面条子好生特别,吃起来嚼劲十足,裹上这牛肉酱汁,简直是爽滑又醇厚。”
他的小萝卜头很是乖巧地在月眠的臂间蹭了蹭。
“就是牛肉块小了一点,倒是入味儿,就是不够过瘾。”眨巴着葡萄眼,江镜潭撅着小嘴说到。
江镜潭是吃惯了经典口味,头一遭尝到这黏糊糊的牛肉面。
“你呀。”用筷头轻敲了下小萝卜头,月眠轻笑到,“年纪小,嘴巴是挑剔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