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他做了那样的事,你还要帮他稳定斟鄩局势?我以为,外面的风声都是你和巫彭争斗搅闹出来的。”
这些年,巫彭在凡间地盛世越来越大,可乐儿却像是彻底消失在衆人视线之中。巫彭如何搜索都找不到乐儿,可凡间反对巫彭的声音却是日益壮大。巫彭有心顺藤摸瓜找到反对声势的源头,却总是离奇断开。
“何出此言啊?我可听说,你这几年,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小圆摇头:“也是近几个月才固步自封而已,早些年,我也是什麽事情都会知道一些的。大概是心力交瘁,觉得枉费那麽多的生命,才换来现如今这副摇摇欲坠的局面,自己看不破,这才不闻世事了。”
“更何况,以外面那事人一派的主张和风格,不知道的以为是寒浞旧部,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寒浞生前都没有这麽多信衆,死後却全都扛着他的旗帜出来鸣不平?若不是我见过你和少主在虞城的处事风格,我还真信了。佯装寒浞旧部之人,其下不就是你和少主吗?”
乐儿没有否认,小圆不解:“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要披着寒浞旧部的外衣?少主有驺吾在身边,以他有虞氏的名义,不比寒浞的名头要好用得多吗?”
乐儿手指不自觉地掐进肉里,脸上却无甚神色:“你好像忘了,当初是你,用城主和夫人的名义,把少主引到城北去的。”
小圆这才支支吾吾:“韶康同我说了,他……刺向少主的刀刃偏了半寸,以你的能力,有办法将少主救活的。”
“呵……”乐儿忽然笑了,“这麽笃定我能救活吗?我都不敢保证的事情,你们自己做下的事,以为能扔给我善後,以为他一定能全须全尾安然无恙,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在我面前提起他吧?”
乐儿的语气突然锐利起来,小圆觉得不对:“怎麽回事……少主他……”
乐儿半合眼眸,轻描淡写回答:“死了。”
小圆突然浑身发冷,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僵着姿势眼睛却慌乱地转着。
乐儿缓了两口气,试图找回和缓的声线问她:“我在来的路上,看见斟鄩大街上有许多亭子,看起来还在施粥?”
小圆不敢再直视乐儿,那僵着的身体只得微微挣动着点头回应,苦笑道:“韶康是想学虞城的互助院,可斟鄩城哪里有那麽多的粮食可以供互助院的?不都是被那些求神的搜刮了去?做做样子罢了。”
“那……以你的看法,你觉得韶康站在城民一边的概率,会是多少?”
小圆想了想:“他被寒浞旧部绑住了。他没有来自虞城旧部的支持,老遒人也是个滑头的,说是支持夏後氏归来,其实就是和寒浞旧部一边的。寒浞旧部追奉寒浞事人之举,韶康想选也没得选。”
小圆说到这里,自己也明白了,看来斟鄩城外的寒浞旧部,和城内真正的寒浞旧部并无联系。也即是说,乐儿此番过来,就是要探清楚斟鄩城中的局势的。
乐儿大概把事情摸清楚了,又说:“你虽在虞城的时候没有正式的职位,可一直跟在城主和夫人身边耳濡目染,也该学会几步虚虚实实的做法吧?接下来,帮韶康稳固寒浞旧部的势力。我走之後,侍药婢女之中会有来自斟鄩事神派的权贵买通之人来刺杀你,你自己小心些,怎麽做不用我多解释了吧?”
小圆问:“我明白,又不明白,为何你要兜这样一大圈之後才除掉韶康?”
乐儿边说边收拾:“韶康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中原多少举棋不定者都在看斟鄩这边的动向。我要是上来就杀了韶康,那才是天下大乱。有虞氏的家风,也不会允许我为报私仇搅得天地不宁。更何况,杀了韶康,岂不是昭告中原事人一派失势,让那些中间派全都倒向巫彭?”
“你放心,此事做与不做全在于你,我不是来逼迫你的,我只是来让你选的。”
小圆沉默了一会儿:“我选择帮你,就当是为虞城赎罪。就算最後没有自由身,我也愿意。”
乐儿点点头:“别想那些没有的,只要能活到最後,什麽都有。”
乐儿想了想,还是开口:“还有,我觉得夫人……也不是真的恨透了你。言语之间,我觉得她还是觉得你能过得好。多擡头看看天空吧,说不定哪一天,你们也能重逢。”
这番话的分量,如久旱逢甘霖,小圆登时抑制不住情绪,眼泪像珠串一般涌出,却颤着手很快地拭去。
她看出乐儿要离开了,忙伸着手让她停下:“乐儿!”
乐儿放下了药盏,又安静地等着。
小圆一边抹着自己控制不住的眼泪,一边组织着想说出的话:“我不知道少主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之前去找过夫人,问过她,是不是世间情感,一定是泾渭分明,若两者之爱无法兼顾,当舍下那一方的爱。”
乐儿自以为能够听明白这其中的说法,却不敢擅自确定,微微歪着头:“什麽意思?”
小圆收拾好了情绪:“大概是……有鬲氏来访虞城的那一次,你不是不喜欢有鬲氏之女在少主面前提起他们儿时相处之事吗?那次本来是城主和夫人要为少主议亲。那天夜里,少主来找夫人,说出他心中的困惑。一来,是说他现在对于有鬲氏之女,已经如对陌生人一般无二。二来,他说……”
“他好像已经分不清兄长职责与夫君之责,到底是何差别。”
“那是夫人头一次确定少主对你的情感,或者说,夫人早就疑心许久,就是想趁着有鬲氏之女来虞的这个契机,探清楚你和少主之间的关系。夫人听到了少主这个疑问,才总算解了自己心中疑惑。”
“夫人那时对少主说,感情之事本就不能划分而论,就像同样感受的风,有人称之春风送暖,有人称之秋风送爽,那是人根据时节把它划定春秋,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顶多一个缠绵,一个洒脱。只一点,凡人迎接春秋之风,不过都是渴望和喜爱。让风成风,就是最好的状态,无需纠结春秋之分。”
“乐儿,自那以後,少主就再也没有议过亲了,你对此也从不起疑吗?”
乐儿此前只知道姚雵对她多情,只恨自己愚钝,竟那样晚才也明晰自己心中情感。却不想连城主和夫人,甚至小圆都对这样一份情感心照不宣。
但凡有一方阻拦或捅破,她和姚雵的相处当不会如此长久。
听完其中过往,乐儿久久无法忘怀。
“谢谢你,告诉我之前的事。我明白了,只是明白得晚了些。”
乐儿又长舒了几口气,之後便打碎了药盏,往自己手上划了一道。
小圆吓了一跳:“乐儿,你做什麽?”
乐儿说:“做戏做足了,你要现把我送回去呀?共主夫人。”
斟鄩城中势力混杂了来自各方的眼线。自然也有巫彭那一方的。乐儿此一番来当马前卒,还是要隐匿好自己的身份。
小圆会意,收拾了一番自己颓然的模样,又变成歇斯底里的样子,指着乐儿道:“滚出去!你们就是一个个都巴不得我过得不好!滚出去!”
乐儿应声拿了碎药盏出了殿门。按照规矩,乐儿会先回婢女房中修养至痊愈,然後斟鄩宫会放一笔钱,送这些被共主夫人打骂之人出宫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