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虞城】王狩(2)路遇变数,狠心下……
“雵儿,过来这边。”
“嗯?怎麽了?”
韶康转过姚雵肩膀,把姚雵後背面向自己,左手搭上姚雵的衣领,右手像不听使唤似的顺手还拿着一支箭,说:
“你身後有只虫子,我帮你拿走。”
“虫子?……诶等会,那边好像是我刚说的那一队人,嘿!过来!在这边!”
说着,姚雵就双手招呼着去把那一队人带过来了。
韶康收回还悬在半空中的左手,抹了把脸。
只要拿箭指着姚雵,这一队“狩猎”的人就会出现。韶康自嘲般笑笑,这一队人,真是在防着我呢。
若不是姚雵方才眼尖,先看到了他们,估计这会儿韶康也已经被当成猎物射杀了吧?
不,韶康又想到,城主不会轻易地将一个利好于他的人处死。更大的可能,是他受伤了残废了,城主就可以圈养起一个残废的人,又可以源源不断地借用他的灵觉为自己所用了。
所以让他保护少主也不是出于信任……韶康不自觉地想得更深,是万一姚雵真的在他身边出了事,他就推脱不了责任,这样城主就可以用自己儿子的命——一个没有灵觉的,没有用的儿子来换我一个渎职的罪名,替换了他,好继续长久地被你掌控吗?
如果这样,城主,你为什麽还要暗自加派一队人跟着呢?是你赌不起吗?怕我真的杀了少主,後继无人,你更没有後路了?
“明明早晨才说要帮我了。”
韶康收回左手的箭入箭筒,两队人一起把猎物擡了回去,几个人扛着熊和其中一只鹿走在前面,韶康和姚雵则扛着相对小的一只鹿跟在队伍後面。
回去的路对韶康来说好像有点长,此刻他的脑子里正疯狂地掠过很多种想法。
当他在冬狩礼前夕,悄悄复刻了一枚祭祀的桑封时,他自己究竟是什麽心情呢?
他只记得在精心打磨着桑封的时候,透过那一小片木板,看到的全是姚雵从小跟着他的样子。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姚雵就叫他哥哥,叫了这麽多年,一直没有变。
小孩的内心很单纯,只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哥哥,却不知道为什麽给自己的衣裳丶食物没有也给哥哥准备一份,于是食物会自己偷偷留一半,衣裳太小了没有办法给哥哥穿,就会留下其他的摆件丶饰品给他,总之自己有的东西,也不能短了哥哥的。
等到虞睿和夫人发现,自家的小孩竟然缩衣简食地给他留东西之後,大人们拗不过小孩要公平分配的铁律,为了不让自家小孩再饿着,只好把少主的份额改成例行的双份。所以韶康在虞府中的待遇因为姚雵小时候的执拗一直过得很好。
韶康在虞府安定下来之後,日子久了念着姚雵对他的好,也会陪他玩耍,只要自己会的本事,姚雵想学,韶康也会手把手都教给他,虞府中也只有他韶康算得上是和姚雵相近年龄段的孩子,自然他陪着姚雵的时间就多一些。
桑封一刀一刀地刻着,姚雵的身影也一幅一幅回现在他的眼前。
所以当昨天和姚雵在後院时,自己亲手把祭祀的桑封藏在姚雵身後的时候,他又是一种什麽样的心情呢?
当他想象着桑封指引着神灵或鬼怪,将姚雵当作祭品享用殆尽时……他狠得下心去细想那时的惨状吗?
他也说不清。因为就算姚雵从小待他好,自己也同等地去回报着姚雵的这份好,韶康也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并不是虞城的人,他来这里,不得已地带着自己沉重的使命。
所以他想,自己这麽多年陪着姚雵,或者说尽心侍奉姚雵,为的就是一报还一报,所以在把桑封藏在姚雵身後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在想,其实并不欠姚雵什麽,带着不亏不欠的心态,才能做得下这样的事情呢?
又或许是虞睿和夫人对他的态度,让他一直能保持着一份清醒,始终没有忘却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和当初自己父亲与城主的交易?
在无人之时,他可以叫姚雵的名字,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他的哥哥,可是在虞睿在场的时候,甚至只是虞城的其他任何一个人在场的时候,他都没有胆量去称呼姚雵的名字,只是称呼他少主,因为他怕自己的越权会给自己带来什麽严重的後果。
姚雵从小养得好,自有他明媚的样子,不像自己,从小漂泊,後来才有稳定的容身之处,可这容身之处说到底也不是自己的,他并不会因为姚雵叫了他这麽多年的哥哥,争取了和少主同样的待遇,自己的真实处境就会跟着一起变好。
所以,昨天把桑封放在姚雵身上的时候,也只是想为自己的未来争取一番吧,韶康希望自己这样想。
可是为什麽跟着姚雵出来狩猎才半天,他又会心软,去取下姚雵身上的桑封呢?是念着城主对自己仍有承诺?还是自己终究对姚雵下不去手?
一边是自己和家族的命运,另一边是待自己如此赤诚的人,理性告诉他,他不应该心软,他不应该一直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承诺上,何况城主自始至终都防备着他,如果心软,一朝一击而不中,那他和家族,将永无翻身之日。
不能心软,他是这麽告诫自己的。
于是姚雵对他的友爱,他把它看作是对寄人篱下者的一种施舍,那些看似亲情美满的日子,也看作只是他这个比丧家之犬情况好一点的人的暂时的梦幻泡影,他告诫自己,只有自己能够把握的,才是真实的。
短短的一程路,韶康复又捋清楚了,自己本该也是少主,是斟鄩城夏後氏的少主。
撇开暂时的安逸日子,他要把命运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上。
他在心里把那枚直取姚雵性命的桑封重新刻上。
“对不起,但是我把你自己的命运交在你手里,就当是我最後对你再心软一次。”韶康心想。
——
“少主,其实我刚来的时候,在虞林看过九尾狐。”韶康说。
“九尾狐不是消失很久了吗?好像从几百年以前就很少有人看过了。”
“嗯,我就只看过那一次,也是在这样雪地初融的时节,天快暗了,那时候我差点在深林迷路出不去,就看见比雪地还亮的一只白狐狸,发着光,照得周围融化的雪水亮晶晶的。”
“再一看,哇——有好多条尾巴,应该就是九尾狐了吧,它带我出深林的。”
“它在前面远远地走,发出彩色的光,时不时回头,看我有没有跟上来,见我跟上之後,它才继续走。”
“它知道什麽样的沟坎是人过不去的,所以会挑相对平坦些的路去走,我们两个一前一後绕了很远的山,到了在近林区,我认识路了,它就回去了,我想它应该是不想让人发现它,我就一直没说过。”
姚雵把鹿换一侧肩膀扛,他听得入迷,又问:
“那它会不会是天暗以後才出来觅食的,所以白天活动的人就没有看到过,我没看过,我们要不,今晚试试?”
“别,我只是忽然就记起来有九尾狐这件事,就跟你说了。晚上虞林很危险的,天黑之前要回城里去,别瞎逛。”韶康有些严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