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欢瘫下身子,後脊溢过一阵冷汗。
正不明所以,巷道尽头突然出现一名白袍男子负手望着她。长衣临风墨发如瀑,眉眼轻蹙地含着一抹沉峻气息,似山巅皓月般不染纤尘。
赫然是裕王楚谚!
骊欢x失神地仰视对方,楚谚已阔步走来,狭窄的天幕下身姿笔挺,又如落单的神明清寥干净。
这样的身影恍惚似曾相识?
骊欢紧绷的思绪有一瞬间松懈,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个念头。但心知不可大意,她费劲地爬起身准备周旋,楚谚却忽地顿住步子。
沉沉盯了她一眼,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王爷?!”
骊欢没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追过去,半空却落下一阵翠叶挡住去路。一道青衫身影脚踩叶片飘然而下,手中折扇一展,恭敬又利索地拦在她三步之前。
“娘娘莫怪,咱们王爷此行回京带小世子同行。眼下世子和骊彻公子皆在王府,王爷担心上官家的贼子顺道将手伸进王府,这才急着回府看看。”
“自然,两个孩子的安危更要紧。”
骊欢紧绷着心绪,呼了口冷气。面前的男子手执题字折扇,一身青衫儒气,亦令她莫名觉得熟悉。
“娘娘,日前您托骊小公子转达约见之意,王爷猜到您今日出宫後要设法独自脱身,特地安排属下中途帮您一把。”
“只是没料到上官贼子今日暗中发难,是属下失职该死,敢问娘娘方才可伤到哪里?”
骊欢蹙眉,心头猛地一顿。
庐川城遇到的那个不知死活的书呆子浮现脑海,与眼前之人如出一辙的秀致眉眼与嗓音。
“你丶你……苏长洵?!”
骊欢睁大眼睛,男子“啪嗒”一声合起折扇,含笑施礼道:“苏长洵不过临时起意的化名,属下本名长忠,裕王府一等侍卫,忠心耿耿的‘忠’。”
骊欢扫向满地落叶,不动神色地答应一声。
她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这人,这人竟在裕王手底下做事,还藏了这样一身好功夫。在庐川城时,裕王派这人接近她是何目的?
长忠瞧见骊欢眼底的顾虑,眸光微闪,浅笑道:“娘娘,此前庐川城之事纯属意外。”
“当日同在庐川城,王爷记挂您在皇帝身边的处境。属下为主分忧心切,自作主张弄了一出戏试探皇上待您的心意,绝无冒犯之意,望娘娘恕罪。”
骊欢愕然:“裕王……记挂我待在皇帝身边的处境?”
远处陈家宅院内传来厮杀声,长忠扫了眼,侧身引路道:“时辰紧迫,不若属下先陪娘娘入王府再谈。”
骊欢连忙应下,两人绕出深巷,长忠又道:“说到庐川城之事,属下还没机会当面谢过娘娘救命的恩情。”
“公子何出此言?”骊欢不解道。
长忠展开折扇,自惭地笑了笑:“当日灯会属下有意挑衅皇帝,意在探问皇帝究竟是否如传闻中那般心悦于您。”
“若他并非如传闻中在意您,您身边布防的兵力必定不多,属下探一探虚实,便可设法带您脱离龙潭虎xue;若他在意您,灯会上百姓无数,他也不便对属下动手……只是属下没料到他竟恼怒地想当街杀了属下。”
“总归,当夜之事是属下欠考量,没想清其中的利害关系便直接去做了。”
“若非娘娘您冲出来与属下撇清干系,纵然属下暴露武艺,也绝不是皇帝的对手。届时,属下自己必死无疑不说,还会牵连背後主人。”
骊欢想到那夜楚慕的反应,扯了扯唇,迷惑道:“你说裕王猜到我今日要独自逃出来,派你过来接应我,那为何方才裕王也会现身?”
两人行过偏僻的小路,长忠扒开墙壁上虬结的草叶,领着骊欢跨过一道锈迹斑驳的铁门,轻声道:“当时王爷从皇陵脱身,还没赶回王府便察觉陈家那边有贼人作乱,估摸您遇到麻烦,便急着赶回去了。”
长忠说着,好笑地展开折扇道:“这不,王爷还比属下快了一步,也幸而他及时救下您。”
骊欢步子顿住,心中升起些微怪异。
忽地腰间一紧,骊彻从花圃中窜出来,欢喜地一把扑到她身上:“小姑你怎麽才来!我以为你出事了。”
“彻儿,小姑没事。”
骊欢揉揉骊彻的头发,後头又跑出一个软乎乎的小奶团子,昂着小脑袋口齿不清地重复:“小咕咕,你整麽才来呀?”
小奶团子长相甚是喜人,面目粉雕玉琢,一身红缎滚银丝的对襟小衫子,脖颈间系着雕篆玉兰纹饰的麒麟血玉,俨然贵气不凡。
长忠对着那孩子行礼,骊欢明白这便是裕王的小世子,四周瞧了眼,果真见裕王负手走出来,声线清朗地吩咐:“奶娘人呢?园里风大,带两个孩子去书阁做功课。”
奶娘立刻绕出来抱起小孩子,骊彻皱眉瞥楚谚和骊欢一眼,咬牙道:“小姑姑,我要留下来!”
骊欢拍拍他的脑袋,嗔怪地沉下脸。
骊彻心中不服,正欲啓唇坚持,忽而思及书阁温书之地位于藏书楼顶端,地势高矗与此地遥遥相望,干脆一言不发地跟着长忠与奶娘离开。
偌大的花园骤然变得寂静,阴沉的天际氤氲着浓滚滚的潮气,风拂过园中花树草叶,唦唦的声响伴着一阵阵冷意吹进心头。
骊欢缩了缩肩膀,楚谚侧身道:“娘娘有话,进厅中再谈?”
“不必,这里挺好。”
骊欢暗暗稳住心神,冷风吹得她心口异常镇定,踱步笑道:“王爷您深谋远虑,可能猜到臣女今日因何事求见您?”
楚谚扫过女子单薄的身影,撩袍坐到一旁的竹亭里,斟茶道:“你自称‘臣女’,必然意在报仇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雪色织锦衣摆浮动在清风中,衬着四周馥郁的花香,别有一股浩然明月般的温隽,与楚慕朗朗面具下藏匿的乖戾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