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你有沉下心想过吗?”
楚谚声声质问,袖下拳头攥紧又松开,讥嘲地扯唇:“倘若想过,你便不会轻易受她激怒,更不会到如今还想着伤害她!”
楚慕下颌紧绷,心跳鼓噪难当,便见楚谚垂眸一叹,周身气流一寸寸落寞,低喃苦笑道:“她从未喜欢我,只一心扑在你身上……我比你更在意此事,当年但凡她有半分心动,我又怎能甘心远赴平荆?”
“……”
楚慕缄默,盘腿失神良久。
暖风拂入破漏的轩窗,盛烈日色晃得瞳仁酸涩胀疼,他阖了阖凤眸定下神来,楚谚早已不知何时离去。
*
骊彻晌後迷迷糊糊苏醒,骊欢陪护半日,晚暮时分喂了汤药,待小少年睡熟,起身回鸣丹斋歇息。
鸣丹斋是她闺中小院,她爱玩爱闹,不喜清冷幽静,院内便栽种大片绿竹红杏,墙垣栅栏爬满艳目的垂丝海棠。此刻春夏的晚风轻轻掠过,蝉鸟鸣唱不绝,遍地丹花翠叶,幽香扑鼻。
骊欢坐在藤椅上听了会儿鹂鸟清鸣,暮光消隐殆尽,一轮皎月凉似冰玉,不高不低地悬挂在红杏梢头。四下寒光凌凌,衬得夜色越发沉郁漆黑。
她失了兴致,唤小厮到跟前,询问了楚慕两人何时离开骊府。小厮们巨细无遗,又将两位金贵祖宗在雅厅交手的事儿详说了一遍。
骊欢拧眉,颇有些讶异。
楚慕性子阴晴不定,多有骤然翻脸的时刻,可他手段一贯阴狠,喜好站在高位上讽刺拿捏敌手,再一点点逼得对方求生无门……除却屡次受她触怒,从不曾失态到当着仆从的面儿与臣下大动干戈x。
他连番失血,身子正虚得慌。
可别这会儿死了——
骊欢额角一跳一跳地泛疼,吩咐院中侍女们备水沐浴,自个儿先回了寝阁内室。
内室灯烛不知何时熄灭,黑黢黢的一片。
骊欢摸索着绕过双扇彩绫绣屏,一手取下束发的流苏钗子,走到镂花窗边儿随意拨弄两下碎发,踮起脚尖支开窗扇。
“吱呀”一声,寒津津的月光倾洒室内,伴着花香漪漪的夜风,迎面泼满她秀致的姿影。
楚慕坐在床内盯着她,便见侧颜细腻丶水眸清盈,挺翘的鼻尖微微泛红;三千青丝垂泻而下,丝丝缕缕浮荡在夜风中,被她随手撩到肩颈後头,隐隐绰绰露出一截光色莹润的纤长脖颈。
清美胜明月,娇艳压海棠。
楚慕凤眸微眯,擡颌呼了口气。
骊欢心有所感,偏首一瞧,彩漆拔步床上暗光沉沉,两侧织锦帷帐挂在楠木帐鈎上,透不进半抹月色;却隐隐有道男人身影笼入其中,双臂交抱,冷气森然,一双鹰隼似的眸子闪着幽幽亮光,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
“啊——”
骊欢浑身一激灵,捂嘴後退两步,背脊重重硌上窗槛,打着颤音儿道:“楚丶楚慕,你怎麽在这里,你不是走了吗?!”
楚慕见她惊惶至此,冷笑地翘起二郎腿,素袍衣摆坠地,坐姿懒散,周身气流却如鬼似魅:“难得出宫一趟,都没同你单独说上话,我怎会离开?”
他喉音低冷,颌线紧紧绷着,糅在黑暗中的面容阴郁凉薄,恰像牢笼中几近癫狂的困兽。
骊欢细细瞧他两眼,心跳剧烈,扶着窗棂转身欲走。
楚慕眉川一拧,扬声嘲弄道:“你想去哪,再往前踏一步,我撕了你的衣服丶摁回床里绑起来。”
骊欢浑身僵滞难当,回过脸恨恨地瞪着他:“你这个畜生丶寡廉鲜耻!你到底还想怎样?!”
楚慕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凤目一瞟,借骊欢周身灿白的月光环视屋子:“你这闺房,倒像是半分变化都没有。”
骊欢抿紧唇瓣,厌憎地不说话。
楚慕自顾自打量一圈,掐金嵌玉的香案柜架丶勾着缠枝纹的菱花妆奁,又望回拔步床深处叠放整齐的云缎衾枕……心口早已麻木,没什麽感触,狭长的凤眸却多少流出些落寞神采。
成婚两年,他陪骊欢回将军府小住,夜间便同骊欢歇在这间闺房。
他得在骊家人面前装装样子,在这间屋内为骊欢作过画题过字丶亦赠过纸鸢皮影……那些小玩意儿皆被骊欢挂在屋内显眼之处,嘱咐侍女小心擦拭,如今被扔得干净,床内鸳鸯对枕也换作单人歇觉的云缎小枕。
一眼扫过去,似是一切未变,独独少了他存在的痕迹。
“夜深了,你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