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初初,为此慕哥哥得恭喜你,你为骊氏满门报仇雪恨了,我一死,骊家满门九泉之下便可安息了。”
楚慕指腹拭去骊欢眼角泪珠,放到唇边轻轻一舔,泪意咸涩滚烫。骊欢趁势卯足了劲推他,翻过身爬到床角,抱紧膝盖冷森森地嘲讽:“你会这样好心?你又想耍什麽把戏!”
说着,环抱膝头的手掌一片黏腻触感。骊欢不耐烦地擡手瞧一眼,就见大片猩红温热的鲜血顺着掌心流向腕骨,连指根都洇着骇人的血渍。
骊欢错愕地蹙眉,缓缓打量楚慕。
这才发觉,男人穿着一身平素极少碰的玄色袍衫。方才被她狠推一把的心口被鲜血染透,黯淡的血光濡得胸襟黑中带紫,床榻内早已弥漫着刺鼻的甜腥味儿。
“你……你做了些什麽?”
骊欢睁大眼睛,楚慕瞳光紧缩,亦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恨不能将她的身影揉进骨头里。
“初初,你可想回太子府看看?”
“近日我时常回去,你留在箱笼的裙纱已有褪色,喜欢的戏台丶秋千却都还是原样子……书房外你我栽下的那树合欢已经凋花了,我坐在树下,单单想着你捡花酿茶的模样,就可以失神几个时辰……”
“你说这些,还有什麽意思!”
骊欢咬牙打断楚慕的眷念,周身仇视与不甘似潮水浓烈,攥紧了被褥,硬生生逼回喉头打转的泣音。
楚慕擡掌压紧心口,汩汩鲜血渗进苍瘦的指节,手背凸起的淡青脉络不住颤抖,他却无所谓地挺直了腰脊,像觉察不到痛意。
成婚後住进太子府的两年光景,他曾经完完整整拥有过骊欢,柔软似春水的身体丶不含瑕疵的情爱,乃至骊欢生命中的一切都会毫无保留地捧到他面前。
他决意刨心入药,自然不止一回思忖倘若没遇见骊欢,他会活成什麽样?弑父夺权,守着谋算了十来年的龙椅造福百姓?还是嗜杀成性丶坐在高位上欣赏他人的奉承恐惧,成日饮酒寻欢丶玩弄权势?
都有可能,无非一世枯燥罢了。
他无数回权衡比照,这种活法纵然长达百年,又如何抵得过同心上人身心交融的快意?
楚慕凤眸幽光凌厉,盯着骊欢娇瘦的身子往前坐了坐。骊欢缩得更紧,哭声再也抑制不住:“别过来!你这个疯子,就算你当真救彻儿,我也不会原谅你,我恨死你了。”
她嗓音几近破裂,楚慕深以为然地点头,颇有些麻木:“我明白,不论我怎样做,你都巴不得我死。初初,你不知我心中何其失悔。”
“你总说我要遭报应,其实你一直是我的报应。是我太蠢,你待我弃若敝履才明白你的要紧,如今你满腔怨恨丶骊家满门老小的性命,我剖心偿命,你好好活着,从今後我再没机会伤害你在乎的人,你可以心安了。”
话音未落,男人玉面血色又褪几分,探手轻拭骊欢眼角滑下的泪珠。
从前在雪泥里冻红了脸丶倾力牵他手心的小姑娘;为他着嫁衣丶入太子府,缠着他骑马丶逛夜市的将军府小姐……那一张张明媚的笑脸慢慢重合,他为她怎样都是值得的。
楚慕唇角笑意吊诡,骊欢猛力拂开他的手掌,眼底腾起大片血丝,牙齿恨得咯咯打颤:“偿命?你的贱命,怎能抵得过我骊家满门上百条性命!”
楚慕手臂拉扯着心口嘶嘶作痛,胸腔被无数尖刀凌迟,自嘲地垂睫应和:“……抵不过,我来生再偿你。”
骊欢偏过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恨他,恨不得这个男人去死,可是满门亲眷的前程性命丶她像傻子一样被他踏进泥泞的喜欢,纵然他死无葬身之地又能如何?
“楚慕,你得不到你想要的!”
骊欢肩膀抖动,浑身又冷又热,撑着眼皮重复几句话,“你这个混蛋,害死这麽多人,我不可能原谅你!”
“你做过的任何一桩坏事,我都永远不可能原谅,没人会宽恕你,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骊欢下巴颏儿压到膝头,抵着床柱缩成一团,恸哭声仍旧不可抑制地钻出嗓眼。
“得不到麽?”
楚慕下颌紧绷,面额煞白无光,咀嚼她的话沉思良久,周身压抑的气息倏地松懈开来:“我也没想到可以为你做到这种地步,原来我这麽喜欢你。”
他撩衣凑近骊欢,像只展翅的鹰隼将骊欢整个身子拥入怀抱,薄唇一遍遍吻过骊欢的发丝:“你到如今还是学不聪明,初初,今後没我你怎麽办?你该说感激我丶不再记恨我丶说你永远只认我一个夫君,这样我才能甘愿为你去死啊。”
骊欢颤巍巍地侧身推开他,隔着泪光见他满脸轻佻笑意,脑中嗡嗡作响:“你这个疯子,你真的有病……你没有为我做任何事,从来都不是为了我!你只是在讨自己欢心……”
楚慕长睫微阖,眼下一片暗淡青影。
见骊欢还要再说,平坦的胸膛贴紧骊欢的後脊,骊欢两片蝶骨不住耸动,他便弯腰埋首于骊欢柔软的肩窝。
良久,骊欢哭声渐渐消止,剩下微弱的抽噎。
甜腥味儿刺激呼吸,她倚在男人坚硬的臂弯,缓缓睁开眼睛。楚慕仍旧贴着她,薄唇吻了吻她的腮颊,喉音温醇:“初初,对不住。”
骊欢心口钝痛,眼睫沾染的泪珠衬得窗外日色灼灼,房檐悬挂的白幔来回飘荡,晃得目光模糊,终究体力不支阖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