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而求其次,他的心头血可以暂时为那小孩延命……可是,他的功力要倒退将近十年,他有病麽?配让他这样付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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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慕拂衣踏出偏殿,不知不觉坐回凤榻边儿。
床褥中的小皇後长发披散,鼻骨秀挺如丘,一点娇俏的檀唇轻轻抿着,似冰雕玉琢的偶人般苍白恬静,连面上细微的绒毛都闪着柔软的光泽。
楚慕伸手摩挲女子的面颊,思绪一晃,恍若回到太子府同床共枕的那两年。
彼时他受制于人,好几回心事重重地回府,下人们就在府门前守着,说太子妃身子又不适了。他哪有闲心理会这些,手头庶务忙清了,才抽空去瞧骊欢一眼。
骊欢昏迷不醒,身子愈发柔如嫩柳。他脱衣上榻,将骊欢整个人捞进怀里,掌心内力似汩汩泉流贴着骊欢的心口送进骊欢体内。骊欢这才颤悠悠睁眼看他,苍白又委屈地冲他哼唧两声,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往他怀里蹭。
那时骊欢对他所有的埋怨都盛满了爱意,是他失察丶是他轻贱,才与骊欢一步步走到今日难以挽回的境地。
楚慕心头酸涩,骊欢迷迷糊糊撑开眼皮,便见男人神情凝重,忙拂开男人的手,挣扎地啓唇:“你……彻儿在哪里?”
连日卧榻,骊欢吐字吃力,脑袋昏沉似灌铅一般,盯着楚慕不加掩饰地憎恨道:“你这个混蛋丶骗子!我恨死你了,你到底丶到底能不能找到解药?!”
“初初——”
楚慕玉面一僵,察觉她苏醒的惊喜流转不见,声线沙哑道:“初初,你昏睡了两日多,咱们已经回皇宫了,太医们正在想法子。”
骊欢错愕地四处瞧两眼,缓过心神,撑着胳膊坐起身。
浑身酸软乏力,楚慕弯腰扶她,她便就着楚慕的搀扶倚到软枕上,正待啓唇详问,肚子“咕咕”叫唤起来。
骊欢躺得太久,肠胃麻木地几近退化,丁点儿不觉得饿。见楚慕盯视自己的目光缓缓下移,迷惑地捂了捂软被下瘦瘪的肚子。
“躺这麽久,猜也该知你醒来会饿;是我疏忽,我吩咐外头奴才传膳。”
楚慕语气很是歉疚,骊欢还没来及制止,他已转身绕出内殿,细致地吩咐外头侍女们准备洗漱和膳食。
骊欢一时愣怔,须臾工夫,男人又坐回凤榻前,温热的指腹擦过她的唇瓣,心疼道:“初初,这两日你睡得很深,只能喂进去些流食;我知道你最不喜欢吃那些清淡粥水,嘴里可还苦得慌?”
男人神情关切,黄澄澄的日光漏进雕花窗子俯照他的侧颜,衬得他颌骨线条愈发流畅明晰,耳鬓的发丝都似笼罩一层灿金光晕;挺拔的鼻骨在逆光的半边脸投下一片暗影,更显得眉眼深邃,昳丽如画。
若当真有天神造世,他必定是女娲娘娘心精手巧的铁证。
骊欢杏眸微凝,倏地一把拂开楚慕的手掌,攥紧他的衣袖倾身吻了上去。两片温凉的唇瓣擦过他的侧脸,体察他背脊僵直,舌尖轻轻一卷,蜻蜓点水般往他鼻尖啄一下,软声退开道:“现在不苦了。”
楚慕眉川一松,脑中紧绷的弦丝铮铮作响,紧紧凝视骊欢的神情,眸底一片暗潮激荡开来。
骊欢自小怕苦,昔年在太子府服药,只要他在身边,骊欢总要瘪嘴抱怨药汁难喝。他兴致好时,会将桌上一碟碟蜜饯推到骊欢面前,骊欢不吃,反倒喜欢趁着侍女们没看见,暗戳戳地凑到他脸上亲一下:“好了,现在不苦了!”
他也不知骊欢从哪个话本学的俏皮话,半边脸燎起一片热浪,总能被骊欢娇俏的小动作逗得心境舒畅。
“初初,你真的熟知怎样折磨我。”
楚慕敛神苦笑,心知骊欢又想趁他乍惊乍喜之际狠狠捅他一刀子,涩然道:“你想骂我丶想扇我耳光,大可直接动手,不必要耍这些把戏。”
“我没想对你动手!”
骊欢眼睫颤如蝶翼,擡手擦了擦唇,克制不住地冷笑:“以往咱们在一处,从来都是我嫌弃药汁苦;你从不曾如此刻心疼过我,甚至鲜少拿蜜饯哄我两句,你那时一定满心鄙夷我娇气罢?我见你如今这副嘴脸,一时心有所感罢了。”
楚慕面色愈发难堪,骊欢醒神,眼波幽幽一转,忙得彻底放软姿态:“楚慕,我真的没有要打你,我只想求你告知我彻儿到底怎样了!你别再骗我了,我真的很担心他,你究竟能不能找到解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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盥洗用膳之後,日色已然西斜,骊欢身子恢复些气力,当即便要去偏殿探望小孩子。
楚慕拗不过她,只得伴她同行。
两人领着侍婢行过长廊,正巧撞见对面花亭中抚琴的密探。骊欢只当是什麽救治骊彻的玄妙法子,驻足好奇道:“怪不得我睡梦中隐隐听见琴音,原是外头当真有人奏曲。”
骊欢说罢,擡眸瞧了眼楚慕。
楚慕容色阴沉,正思忖着等下骊欢入了偏殿,若再询问解药之事,他该如何设局应付?
猛不丁见骊欢留意抚琴的密探,他x心跳忽如擂鼓一般,目光紧紧捕捉骊欢眼底的一抹嘉许,邀宠地笑道:“神医说你情志不舒丶易做噩梦,我找了几个内功颇深的下属为你奏琴,有安定心神之效。”
骊欢眸底幽光潋滟,那抹低浅的笑容顷刻间消散不见。楚慕望着她,唇角弧度亦变得僵滞,心口似被虫蚁蛰了一下,她已淡淡地朝偏殿走去。
偏殿内太医们正守着骊彻,一个个愁眉不展。骊欢免了衆人礼数,撩开床幔坐到骊彻身边,自然又免不得一番哭泣。
楚慕跟上前睨了眼骊彻的面容,凤眸锐光轻闪,握住骊欢的肩头安抚道:“初初,我没骗你罢。太医们已经暂时稳住彻儿体内的毒性,纵然找不到解药,假以时日他们也必定能炼制出来解毒的方子。”
骊欢闻言情绪稍稍平复,点了点头,殷切道:“对,你手底下还有那麽多奇人异士。你自己也说过,血狼子的毒你都可以轻易化解,彻儿的毒你肯定也有办法!”
楚慕呼吸微滞,骊欢猛地拨开他的手掌,泪眼朦胧地走到太医们跟前,郑重地屈膝行礼:“大夫们,骊欢求诸位尽心而为,一定要救活骊彻,我骊家满门在天之灵必定日夜感怀诸位的恩德!”
衆太医哪受得起,忙不叠拱手还礼,偷觑一眼楚慕,见楚慕面无愠色,紧绷的心跳稍稍松懈。
半个时辰前,皇後娘娘才苏醒,这位皇帝陛下便遣内侍警告他们,说娘娘待会儿必定要亲自探视,命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稳住骊彻的病况……最起码设法让骊彻的面色瞧上去好看些。
想来他们办得尚可入眼,楚慕还算满意,可这往後怎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