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欢知晓安郡守话外之音,脑海浮起楚慕的种种胁迫,恶寒地蹙了蹙眉:“伯父,您说的侄女都明白。对了,您方才说有事相托,是何事?”
“老臣想带骊彻回襄州,那里也是他的家。这孩子若继续留在京城,骊家的仇恨势必在他心底扎根更深,对他往後成长没什麽好处。除非……娘娘不顾他生命之危,有意培养他为骊家报仇?”
骊欢自然没有这种打算,摇首轻笑道:“伯父,我哪敢让一个孩子同大楚皇朝对抗。我从不想骊家的仇恨牵扯到彻儿身上,让他同您回襄州作伴,侄女求之不得。”
“其实近日我也一直这样考量过……只是楚慕未必愿意放人,况且楚慕喜怒无常丶心思阴狠毒辣;若有一朝他想对我骊氏赶尽杀绝,怕是会连累到您和襄州的族衆。”
安郡守眸中利光轻闪,松懈地呼了口气:“你无意让我那小外孙为骊家复仇,我便宽心了。孩子,你也尽可宽心,彻儿是我亲外孙,骊将军府又对我安家有多年扶持的情分,我安某纵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护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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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家祖祖辈辈皆在襄州立足,京城内并未置办府宅。
楚慕昭告群臣升迁安家幼子的官职後,又赏了金x银良田丶赐了座御街边儿的五进宅院供安家人落脚……种种没来由的厚待,惹得朝臣们越发不满,只道此事背後的骊欢便是祸水,一时劝皇帝废後的折子又陆陆续续多起来。
骊欢并不在意这些,知晓安郡守在宫内过得不自在,便让他老人家带着儿女尽早搬去了御街的宅院。
後又得到楚慕应允,索性将骊彻也送去了府宅,安烟岚则担心她一个人憋闷得慌,时不时带着骊彻进宫同她聊聊家常。
日复一日地过去,骊欢窝在凤鸾宫内,耳畔宫婢和小太监们从张罗吃消寒糕丶腊八粥,一路到今日已然着手准备宫中过年节的年货了。
不知不觉,竟快大年三十了——
骊欢心境沉得似一汪寒潭,明面儿上满目死水波澜不兴,底下暗流激涌,难以言喻的恐惧与急切。
难不成要一直这样同楚慕耗下去?若熬到那畜生寿终正寝,那她的存在还剩什麽意义?可她而今又能有什麽报仇的法子呢?
这日阴风怒号,安烟岚带骊彻来凤鸾宫探望,体察骊欢情绪不佳,便陪着骊欢咒骂了楚慕半日。
准备出宫时,天上纷纷扬扬飘起雪花。骊欢见雪势越下越大,干脆留两人在凤鸾宫歇了一夜,次日清早吩咐槐序送二人出宫门。
凑巧楚慕推了早朝来陪骊欢用早膳,路上撞见安烟岚和骊彻憎恨的眼神,轻嗤一声,没有多加理会。
一径踏进凤鸾宫寝殿,他瞧见骊欢坐在象牙镜奁前梳妆,才关切地问了句:“初初,我瞧见安家小姐和彻儿了。这大清早的,怎不留他们用个早膳?也好叫他们多陪陪你。”
骊欢自镜中瞥他一眼,不冷不热地扯唇:“离憎恶之人这样近,她们能用得下早膳麽,平白倒胃口罢了。”
憎恶之人说得自然是他了——
楚慕温朗的笑容稍稍一顿,随手拖了张凳子坐到骊欢身畔,调侃道:“这样说,初初是有未卜先知之力了,竟提早察觉我今早要来看你。”
骊欢拿起檀木梳子梳理垂落胸前的长发,杏眼弯了弯,反唇讥道:“皇上谬赞了,我若有未卜先知之力,便在这张软凳上再插几枚长针了。”
“……”楚慕噎了一口,目光扫过镜奁上零星几根簪钗,心头一时不是滋味。
近两年,他得空便差人往凤鸾宫送首饰珠宝丶以及宫外稀罕的小玩意儿,可惜骊欢从未有过兴致。
再名贵的宝贝捧到骊欢面前,骊欢也懒得看一眼,大多打赏下头奴才了,要麽直接摔了,偶有两件存活下来的也不过扔在镜匣最里端不见天日。
兴许他的东西,她如今只嫌脏得很。
楚慕不愿多想,见妆匣里隐约露出一盒螺黛,心血来潮地笑道:“初初,不如我给你画眉罢。”
有一回端阳节,骊欢在太子府缠着他出去看龙舟,他不胜其烦,索性抱着骊欢进屋躺了一日。事毕已至深夜,他见骊欢当真累得狠了,便软言哄着带骊欢出府逛一逛。
骊欢满身暧昧,不好意思惊动熟睡的侍女,自个儿坐到妆奁前整理衣妆,画眉时手抖得险些擡不起来。他走近接过眉笔,俯下身轻轻为她描了几笔,骊欢对镜照了照,满脸的委屈即刻变作欢喜,仰起脸朝他笑:
“慕哥哥,你画得比我画得好诶。”
楚慕抽开匣子取出螺黛,满脸希冀地望向骊欢,骊欢冷冷扫他一眼:“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初初,大清早的,我求你别这麽对我。”
楚慕手上动作涩然一顿,眸光像一只大狗似的可怜巴巴,仍是拈着螺黛凑近骊欢。
骊欢没躲过去,一时烦躁,直接拂开男人的手,举起镜奁上的螺黛匣子狠狠砸向地面:“滚!你这个丧心病狂的野种,我为何要画眉,画给你看吗?你恶不恶心?!”
宝匣“啪嗒”滚了几圈,里头金贵的螺黛并着匣盖上镶嵌的红宝石散落满地。
楚慕扫了一眼,并无愠怒,好笑地咀嚼着骊欢方才的话:“野|种?你这是打哪学来的新词?”
骊欢冷着脸,顺了口气不再看他。
楚慕挫败地抿了抿唇,好脾气道:“初初,你整日不施粉黛丶不愿出门,我只是怕你在凤鸾宫闷坏了。外头雪景甚美,梅园的红梅开得极好,我想着咱们一块出去转转。”
骊欢心思一动,方才安家姐姐和彻儿在宫里说想去寺庙进香丶问她能不能一道前往来着……
“你若真有此心,那便放我出宫。”
骊欢端量楚慕,见楚慕神情一寸寸冷沉,解释道:“京城普山寺的梅雪可是大楚名景,我想去那里散散心,正好陪彻儿和烟岚姑娘去为我的兄嫂上柱香。”
楚慕自然反应过来,陪安烟岚和骊彻才是重点。
他偏了偏头,修长的指节攥着螺黛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在镜台上,颇有些无奈地道:“我记得头几日我要带你去普山寺玩儿,你一口回绝了,这会儿倒有兴致了。”
骊欢不悦地蹙眉,便见男人目光在她身上来回逡巡,活像打量一件唾手可得的猎物:“你想去可以,不过得答应我三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