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倘若当初那个畜生只是收缴她父亲的兵权,罢免她大伯和阿兄的职位,她都可以理解的。
她会难过丶会站在父兄身边与他决裂,但她心里多少会有一点念着他处境艰难;可他为了避免一场本就不可能发生的谋反,毫不犹豫屠戮她所有的骨肉至亲。
骊家血流成河,冤魂无数。
他怎麽可能爱她呢?
骊欢幽冷的眼神已然给出答案,刺眠上前两步,平声道:“可是倘若楚慕不爱你,又何必为了你荒废朝政;甚至当初为了你一句话,不惜除掉叶氏满门?”
“不要把叶家的死怪罪到我头上!”
骊欢哑声怒极,素手一擡,掌心的暖炉猛地掷向刺眠:“你的好主子杀华苏郡主丶杀叶亲王满门老小,全是因为他自己想杀,卸磨杀驴一向是他的好手段!”
刺眠侧身躲开漆金的小炉子,闻言凝声道:“那上官家呢?”
“皇後娘娘,你如今也看清楚慕的隐忍,该知晓他对皇位有何等执着。”
“若依着他的谋算,後位定然是留给上官家那位女将军,可他为了你狠心断掉上官家这条臂膀……接二连三残杀功臣要引来多少麻烦,你可知这短短两年他在民间遭受多少非议?朝堂又有多少明枪暗箭欲置他于死地?”
“可他通通不在意,他眼里你比皇位更重要。”
“前段日子大雪封路,他在长云营惦念你,不惜绕了半夜山路回宫看你;路上被上官家的馀党行刺身中剧毒,忍着疼也要陪你胡闹……直至今夜他又起了高热,昏迷前还嘱咐太医明早用醒神香将他唤醒,他担心他不用早膳,你会耍性子跟着饿肚子。”
刺眠语气奋激,骊欢越听越冷笑,不屑一顾道:“当真难为统领大人一桩桩算下来了,照统领大人所言,楚慕似乎的确为我付出许多……若非他害死我全家,我简直要原谅他了。”
“不过明早我去宸元阁,还是要继续折磨他的。”
“骊欢,你……”
刺眠没辙地倚回柱子上,舔了舔干燥的唇齿,忽而话锋一转:“行啊,娘娘大可继续,左右楚慕心甘情愿。不过皇後娘娘,你也别忘了,我说过楚慕是个极端自私之人。”
骊欢蹙眉,擡眸对上刺眠沉峻的眸子。
男子眼底含笑,冷下声线道:“楚慕现今确实跟魔怔了似的,百般爱重你,可你觉得他能愿意为你去死吗?”
骊欢唇瓣翕动,“不能”两字不自禁地在舌尖打转。
她平日同楚慕相处,展露出来的唯一意图便是让楚慕去死;但楚慕从来只纵容她的折磨,真到了要命关头,总会反手迫使她打消念头。
他疯了麽,怎可能甘愿去死?
刺眠体察骊欢的心思,眸色凌厉,紧追不舍道:“其实归根究底,楚慕对你所有的宠爱,概因这种感情比皇权更令他着迷。故而你咒骂他丶仇恨他,他都觉得无所谓,甚至乐在其中。”
“可皇後娘娘,人都有极限,倘若有朝一日你的仇恨令他疲累,他回过神发觉与你彼此折磨的男欢女爱也不过如此……那麽届时,你觉得他会怎麽对待你?”
骊欢面色微变,刺眠肯定道:“你的下场,必定比骊氏全族惨烈千百倍!”
“皇後娘娘你不怕死,可你身後的骊小公子怎麽办?你母亲是独女,但你那几位在朝为官的表舅各个待你不薄;再往外头算,骊家还有散落在各地的远房宗亲,你还有闺友姐妹……若有一日楚慕耐心耗尽,你觉得他会怎麽做?”
骊欢眼前似笼起一片深重的雾气,定了定神,声音却带着藏不住的颤栗:“你到底想说什麽?”
“我想劝你适可而止啊,别再犟了皇後娘娘,你斗不过楚慕的。”
刺眠微微扬声,放下双臂,缓步上前质问:“还是说,娘娘你指望楚慕靠着这种虚无缥缈的愉悦之爱,选择自我了断谢x罪,为你报灭门之仇?”
浑身凉意直窜胸口,骊欢周身升腾起淡蒙蒙的哀愁之气,背脊一软,手掌压紧毛毯才堪堪坐稳身子。
刺眠垂目睨着女子孱弱的身姿,心头涌上一股陌生的不忍,恰似少时见悬崖枯枝上淋雨濒死的雏鸟一般,令他想要涉险相救。
心绪不自觉地放软,刺眠待要再劝,骊欢倏地擡头回视他,恶狠狠道:“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刺眠回过神,舔了舔唇还没开口,骊欢哑声嘲讽:“楚慕自然是不肯为我去死,不过我若要他杀掉你,你说他肯是不肯?”
“……”刺眠愣怔片刻,咬牙道,“娘娘心慈,当初费心引满朝高官家的小姐入凤鸾宫,最终却一个也没杀,如今自然不会愿意害我这等无辜之人的性命。”
“无辜?”骊欢听见笑话似的扯唇,大笑得胸腔起伏不定,冷然颤声道,“你可不无辜,你一直是楚慕身边最得力的刽子手。”
刺眠攥紧拳头,牙根一阵发酸。
他体内二十三只毒虫尚未取出,如蛆附骨般夜夜啃食他的血肉……他视楚慕为性命,但于楚慕而言,他仅仅算个从小一块长大丶目前堪堪能用的奴才。
若骊欢撒个娇求楚慕杀他,恐怕楚慕至多犹豫片刻,便会亲自动手。
刺眠面色一阵青白变幻,骊欢压下惶恐,红着眼圈撵人:“滚出去,从今往後再多说一个字,我一定让你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