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上官瑛黑沉沉的目光对上她,没有对待楚慕的仇恨,却诡异地温柔一笑:“骊小姐,你瞧皇上对你多用心呐。”
“九五之尊,掌着全天下无人可及的权势地位……明明知道你给他投毒,却甘愿忍痛装疯,陪着你作戏……”
骊欢胸口气血上涌,薄弱的背脊冷汗涔涔,脑海恨不得炸裂开来。
迷迷蒙蒙间,就见楚慕广袖中挥出数把短刃,不间断地甩到上官瑛周身要害。
上官瑛强撑着一口气,依旧盯着她凄厉地笑着:“骊小姐,你若是哪天忍不住原谅皇上,可得好好想想骊家上百口人如何惨死的。”
“那日官兵涌进骊府,你爹和大伯中了我母亲的散功粉,只能像个废人一样……眼睁睁看着满院的奴仆被射杀,到处都是血。”
“我与叶亲王一同监斩,你娘哭晕了,你爹垂着头跪在刑场上,蓬头垢面,满身伤痕……”
语气恶劣又温柔,“咻”地一声,最後一把短刃深深扎进额心,上官瑛满面血水,目光渐转浑浊,终于垂下头瘫倒泥土里。
骊欢双腿哆嗦,失重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身子将将一歪,便被闪身而来的男人圈进怀中:“初初!你别吓我,怎麽突然流鼻血了……你先别激动,我求你冷静一下,那些事都过去了,我当真知错了!初初,我带你去找神医。”
楚慕的声音夹杂着哀求,骊欢费力地掀起眼皮,只见他担忧地哆嗦着唇,眼尾爬满可怖的猩红。
下一瞬,她的面颊被楚慕紧张地捧到掌心,没等楚慕拭去鼻下血迹,她口中又“呜”地一声,溢出的猩红血迹溢满楚慕的指缝。
*
暮色四合,赶回凤鸾宫没多久,骊欢浑浑噩噩发起高热。
皇上暴怒,神医惊得忙断了腿,与各路老太医们一齐会诊,跪在织金床幔外守至五更天,骊欢的高热才退下些许。
衆人抹掉脑门上的凉汗,悬了一整夜的心颤巍巍落下去,纷纷出言恳求皇帝保重龙体。
楚慕听得心烦,又担心他们吵着怀中的骊x欢,将骊欢拥得紧了些,烦躁地挥退太医们。
衆太医如蒙大赦,退出屋子没多久,骊欢终于颤悠悠苏醒过来。
甫一睁眼,楚慕憔悴的面容映入眼帘。
四目相视,男人死寂的乌眸腾起一抹光亮,还没来及开口,骊欢一巴掌甩上他的侧脸。
一夜多的昏睡,未曾进食,骊欢掌心力道软绵绵的。
但拇指上虎头银戒的獠牙碰巧擦过楚慕眉角,楚慕微凸的眉骨轻轻一耸,一道殷红的血痕迅速顺着眉角蜿蜒而下。
上官瑛死前惨绝的警告萦绕耳畔,骊欢恨得四肢颤栗,如往常般恶狠狠地瞪着楚慕。
楚慕也如往常般没有动怒,只搂着她,眼底微不可查的落寞一闪而逝,讷讷地动了动嘴唇。
“不过瘾是不是?初初,你把身体养好了,要打要骂我随你意。”
楚慕近乎卑微地哑声祈求,骊欢瞪大眼睛盯着他面上血迹,热泪自眼角滚下,忽而泄气似的放声恸哭:“楚慕!我上辈子一定是很坏很坏的人,我做过多少坏事啊,不然为什麽这辈子要遇到你这种魔鬼?”
“我阿兄视你为兄弟,我阿娘待你那麽好,你把她们杀了……你把爹娘还给我,他们死在刑场上……被你砍了头,你还杀了我的葵扇,她是从我记事起就陪着我的侍女!她们都被你害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没人性的畜生,我恨死你了!”
骊欢嗓音嘶哑,语无伦次的哭诉。
昏昏沉沉间,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双手揪着楚慕的衣襟不停地推打,没一会便又倒头睡去。
楚慕衣襟散乱,胸膛温热,她几乎本能地蜷了蜷身子。
眼睫沾染的几滴泪珠滑下眼尾流进发丛里,湿湿痒痒的,她不禁委屈嘤咛两声,像迷路的小孩子无助地伏在楚慕胸口。
声声梦呓,从爹娘唤到兄姐,如生着鈎刺的薄刃一寸寸凌迟楚慕的血肉。
楚慕望着怀中娇瘦的姑娘,两颗心挨得极近,却又似隔着鸿沟天堑,他毕生难以跨越的遥远。
这是头一回——
他恨不得一刀剁了过去的自己。
明明知道那些人她最珍视的存在。
哪怕当初留个後手也好啊——
楚慕思绪混乱,这段时日的夫妻和睦空泛地像一场虚梦。
初夏蓬勃的晨曦透过窗棂拂进殿堂,男人心头却阴风阵阵,整个人被困在一道逼仄的死胡同,无论如何进退都寻不见出路。
倏地,大殿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
刺眠未经通传闪至殿堂,站在屏风外急切地叹了口气:“少慕!这下真糟了,上官瑛的死咱们怎麽处理?上官家好像察觉不对劲了。”
刺眠声音不小,骊欢拧眉闭紧眼睛,浓密的长睫挤出两滴泪花,惊厥地颤了颤身子。
楚慕回神,连忙顺了顺她的背脊,阴戾的目光睥睨向屏风外的身影,似要活刮了刺眠。
刺眠心中“咯噔”一下,远远察觉到楚慕周身激荡的杀意,忙不叠说出此行另一桩要紧事儿:“属下是有个好消息来禀报您,骊彻那小孩没死!”
“骊家还有个活口,骊皇後那个小侄儿丶她堂兄的儿子没死!”
楚慕呼吸微滞,只当自己産生了幻觉:“你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