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怔忪,扫了眼周身裹缚的纱幔,轻晒地笑了声:“原来如此啊。”
他的目光恰到好处含着两分落寞,微微耸动的眉骨流露着薄弱的自嘲。骊欢定定打量他,心中涌起一阵烦乱的燥意。
她爬起身要回床榻上,脚下一空,被楚慕打横抱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挣扎,整个人已落入柔软的床榻。
楚慕扯过被褥包裹住她冰凉的脚掌,隔着被褥握住她的双脚用力揉了揉,好笑道:“那你下回可得记着趿双鞋子,别没等到勒死我,你自个儿又病倒了。”
“到时候我天天围着你逼你吃药,你心里头烦我,又无计可施。”
“……”骊欢心口愈发堵得慌,脚尖隐隐传来男子掌心沉厚的力道。她猛地擡脚,重重踢开楚慕的手。
良久,殿内黑沉沉的死寂下来。
骊欢疲累地转身瞥了眼,见楚慕躺回地铺上蜷着背脊睡着了,这才慢慢地阖眼睡去。
软榻间的呼吸逐渐匀长,楚慕目如夜隼,重新走到凤榻边坐下,伸手虚虚地描摹女子脸庞的轮廓。
像寻到一件极有生趣的事情,他修长的指节来回比划,指腹若即若离地掠过女子精巧的耳垂,乐此不疲。
倏然一阵夜风拂过廊檐透入花窗,他嗓间微微一痒,险些咳嗽出声。
当真是有些感染风寒了——
楚慕抵唇扼住声音,嫌弃的扫了眼地上单薄的床褥。
起初故意弄这麽简薄的褥子睡过来,是指望初初看他生病丶看他过得不好,对他生出一两分怜悯来……哪知怜悯没生出来,倒是生出了用纱幔勒死他的念头。
楚慕双手搭在膝头,垂目理了理腿上寝衣,胯间仍是火燎燎得难受。
是真的疼啊——
他没料到骊欢会有这手段,他扯开床幔丶试探地贴上骊欢的肌肤时,骊欢蜷在他怀中丶像只猫儿温顺地伸手回拥住他……恍惚一霎那,他当真以为骊欢原谅他了。
楚慕半眯起眼,勾着唇角幽幽思忖。
骊欢太固执了,她不可能因为他的悔改,而选择轻易放下过往。故此,骊悦是他现今最大的筹码了。
*
三月已至,宫苑内桃花灼灼。
骊欢依旧整日闷在凤鸾宫,楚慕邀她出宫游玩丶抑或让韩素素进宫陪她,她都恹恹地提不起兴致,寝殿外的繁花似锦与她毫无干系。
这日午後,楚慕闲庭信步地走进凤鸾宫寝殿,温声说为她带来一件礼物。她这才迷迷糊糊想起来,前不久楚慕说过他在忙着为她张罗一桩大惊喜。
骊欢下意识展眼望过去,就见紫竹屏风外走近一道高挑丶瘦削的女子身影。
春阳和煦,斑驳的暖光穿透雕花窗子拂到那女子周身,衬得她一袭天青色交襟长衫修雅出尘,清淡眉眼宛若镀上一层淡金的柔光,赫然是她大伯家的阿姐——骊悦。
骊欢呆愣地盯着光束中的阿姐,唇瓣哆嗦着说不出话,眼眶染起薄红,泪珠大颗大颗x落下来。
阿姐一步步走到她床边,她才确定不是幻觉,昂着脸哑声哽咽道:“蓁蓁姐,爹娘死了,大伯和阿兄也死了,安嫂嫂和彻儿都不在了。”
蓁蓁是骊悦的小字,骊氏满门遭难後,她的未婚夫也跟着病逝,她已大半年不曾听人这样唤过她。
骊悦捧住骊欢的脸,心疼地宽慰道:“阿姐都知道,别怕,阿姐回来陪你了。”
骊欢颤巍巍搂住骊悦的侧腰,触感嶙峋枯瘦,她心中麻木的沉痛似磕破一道豁口,铺天盖地如刀子般刺入四肢百骸。
她记忆中的阿姐不是这样的,阿姐性情直爽体格健朗,腰身丰腴劲挺,如上官瑛一般是大楚少有的巾帼女将,绝非眼下这般虚脱瘦弱的模样。
骊欢越哭越凶,小脸呜呜咽咽地埋进骊悦胸口,双臂紧紧搂着骊悦,生怕一松手骊悦消失不见。
楚慕负手立在一旁,小皇後颤动的肩膀落在他眼中如破碎的瓷娃娃,渐转嚎啕的哭声擂鼓般打在他心上。他心痛如绞,不知宽慰些什麽,只得悄悄退出内殿。
胸口山洪倾泻似的涌动着悔意,这似乎是他头一回因为屠戮骊家而心生愧疚;若他当初没有做得那般决绝,骊欢便不会痛苦。
他多想上前抢过骊欢的身子,亲自抚慰他的皇後,倘若骊氏一族不是为他所害的话。
骊悦留意到楚慕离开,苍白的脸庞流过一丝深冷恨意,松开骊欢坐到床榻上:“小妹,别哭了。”
“事情阿姐都听说了,阿姐以为你在宫中会过得很艰难,这个野|种没有再伤害你,阿姐就放心了。”
她轻轻擦拭骊欢的眼泪,骊欢摇了摇头,紧紧握住她的手哑声道:“阿姐,你是怎麽活下来的?我以为你们都死了,是我不好,若一开始我不招惹楚慕,爹娘和大伯就不会被他害死了。”
“怎能怪你?”骊悦胸腔揪痛,扯唇笑了声。
骊氏一族三代手握南北两境的军政大权,全族声势赫奕,怎能不卷入皇权旋涡?她爹早算到骊家终有一日沦为俎上鱼肉,便与初初的父亲将赌注压在了初初恰好喜欢的六皇子楚慕身上。
彼时楚慕清朗少年,恭谨端方,骨子里的劣性掩藏得极好;骊家两位主事的父亲都没瞧出他是一匹白眼恶狼,更何况初初一届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呢?
骊悦担心骊欢哭坏身子,垂首吻了吻她的额头,轻柔地拨开她的额发:“别哭了小妹,这回阿姐好好保护你。”
“阿姐一定想法子杀了楚慕,送你离开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