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指腹掠过她颤动的睫羽,猛地撒开她的腰肢,起身冷嘲:“绝食,就你还想要挟我?”
“骊欢,我同你说过,你想做什麽丶想去哪里我都不会拦你。”
“凤鸾宫的暗卫已经如你所愿撤走大半,我会吩咐奴才将绣花剪丶簪钗玉瓷等锐物也归放原处,你想死大可再自尽一回……我在你我合葬的陵寝里另置了一副棺椁,皇後哪日殡天,那小孩就哪日下葬。”
“……”
*
秋雨迷蒙,淅淅沥沥下了一夜不止。
骊欢成日熬着时辰本就没有奔头,眼下更如失了魂般萎靡不振,翌日午时楚慕却带骊彻来凤鸾宫探望她。
楚慕放的狠话尚在脑海旋绕,乍然瞧见骊彻,骊欢恍如梦寐。小少年热腾腾的身子扑进她怀抱,她才稍微缓过些神。
一连多日未见,少年消瘦如旧,个头却窜高好一截。拥着她的脖颈擦拭她眼角泪花,一叠声地问长问短。
骊欢囫囵应承着,拽开少年的身子翻来覆去检查伤口。
待认定少年身上并无受宫人虐待的痕迹,紧揪的心这才稍稍放松,举目道:“你把彻儿带来,又是什麽意思?”
“……”楚慕唇角一僵,因她的欣喜而生出的动容神采登时消散大半,挪开眼道,“我还能有什麽意思?怕你真跟自己过不去,熬垮了身子。”
骊欢满面戒备,冷冷地盯着楚慕:“那你先走,我要彻儿留在凤鸾宫。”
楚慕双臂交抱,抿唇忖度片刻,淡声道:“初初,你不用害怕。”
“我把这小子带回你身边,自然不会再送走。我说过不会禁锢你,你的宝贝侄子也好,你少时倾慕的救命恩人也好……你想见的人我都会让你见到。”
骊欢心头“咯噔”一跳,不详之感若潮水上涌,见骊彻挡到自己身前昂头要骂,忙得捂住骊彻的小嘴,厌倦道:“楚慕,如今是你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我可没有提过裕王殿下。”
楚慕微微挑眉,声线清沉道:“是麽,那我告知你平荆陷落丶死伤无数,楚谚命在旦夕,你不会想法子去见他丶救他?不会想方设法跟着他来害我?”
骊欢面容煞白,楚慕等不来她否认,胸腔似有燎原的野火拼命叫嚣,雪袖下指节咔吧作响,压着声音道:“你不必为他惊慌,他此刻平安无事在宸元阁等着见你。”
“……”
骊欢心头空落落的,琢磨不透楚慕又耍什麽花招,安顿好骊彻,只得随着楚慕去宸元阁见楚谚。
临行前,楚慕候在外殿,给了她足足一个时辰修饰衣妆。
她知晓,楚慕想从这样的角度窥探楚谚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故而盛装准备。
果真,她挽起长发簪戴钗环丶顶着一身一年多没有过的明丽裙衫踏出内殿时,楚慕呼吸微顿,直接看直了眼。
继而便寒着脸冷冷扫视她,偏生她神情淡漠如常,似全然不曾精心拾掇。楚慕憋了满腔怨怒,只好暗暗咽下,冷笑着夺门而出。
骊欢自觉扳回一局,定了定神,施施然地随他坐上龙辇。
昨夜一场雨烟飘零,宸元阁四方桂馥兰香。
骊欢尚未迈下轿辇,便远远瞧见一道清逸身影立在满树桂花下。凉风漪漪,那人白袍若舞,秋阳拂过盛大的树冠投落满地斑驳枝影,亦如明明灭灭的金斑在他的衣摆浮荡。
如此出尘气度,自然是裕王楚谚。
骊欢略有些失神,握住扶手准备起身。倏然小臂一阵痛麻,车下的男人攥紧她的衣袖猛不丁一拽,她整个身子似轻薄的纸鸢翻出车辇,险些摔落地面。
一圈宫人惊呼出声,骊欢被楚慕打横抱在怀中,亦是惊魂难定。她牙齿咯咯作响,双手攥紧楚慕的襟领,恨不得活活掐死他:“楚慕,你有病你知道吗?”
“可我一般不发病,”楚慕眸若幽潭,笑吟吟吻了吻她的额头,意有所指道,“我什麽时候发病你最清楚不过。”
骊欢面容苍白,别开脸便见桂冠下的王爷垂手望着这边,楚慕的用意不言而喻。
她心头涌现一股无所遁形的难堪,踢着腿奋力挣扎两下。楚慕却越抱越紧,待她大喘着气安静下来,楚慕才拥她跃过丹墀龙阶,举止亲昵地踱向楚谚。
“臣参见皇上丶参见皇後娘娘。”
骊欢被楚慕轻柔地放下地面,楚谚躬身行礼。桂树下浓香醇厚,遮掩了剑拔弩张的味道,合衬得他神态温润,似对平荆战乱毫无怨言。
楚慕倒不如平日装腔作势,扯了扯唇,嘲弄道:“五皇兄同初初也算缘分不浅,往後想见她,上奏本等传召便可,鬼鬼祟祟送暗哨进中宫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骊欢眼睫轻颤,楚谚顿了顿,不尴不尬地顺从道:“是臣下欠考量了。”
楚慕不再言语,骊欢擡首扫他一眼,冷不防撞上他阴森森的目光。
似被吐信的毒蛇狠狠咬住脖颈,骊欢极快垂下眼睑,便觉身前刮过一阵冷风。楚慕轻拂广袖,已然横过她与楚谚的身影信步迈向阁楼。
满树桂香变得微妙,宫人们远远侍立,不敢靠前。
骊欢见楚慕消失在宸元阁雕花漆金的门廊下,稳住心神,福礼歉声道:“王爷,望你恕罪,平荆战乱有一半是我的罪过……当初若非我自作聪明约你在王府相见,那个畜生就不会突然对平荆用兵。”
楚谚眉眼微沉,淡然地摇了摇头,清声道:“不必歉疚,你受困深宫,眼里看到的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朝廷军马没有践踏平荆一草一木,亦没有百姓伤亡。”
“……”骊欢擡起脸,满眼诧色,“平荆没有被朝廷撤藩?楚慕出兵已经打草惊蛇,怎麽可能放过一举制敌的时机?”
“我没骗你,倘若开战,我不可能站在这里。”楚谚凝注面前的女子,语调认真,又如三月暖风轻轻抚慰她的情绪。
骊欢懵怔片刻,心头似有一道沉重的枷锁稍稍松懈:“那就好,你们没事就好……我以为我害得满城百姓枉死。”
她嗓音低哑,两道细眉不自觉蹙着。
凉沁沁的秋风带起满地落叶,她缩了缩肩膀,发髻垂落的两串珍珠流苏在耳畔颤悠悠地晃荡,除却上回见面的彷徨戒备,整个人又添了苍白孱弱的病气。
楚谚清凌凌的眸色黯淡一瞬,俊挺的身姿前进半步,宽肩窄腰在骊欢周身笼出一片暗影,登时将树顶泄露的天光遮掩干净。
骊欢下意识朝後退缩,心跳漏了半拍,僵硬地梗直背脊望他:“王爷不可,楚慕在暗地里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