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轻轻一哂,语调渐渐地不容置喙,“总归人已经快被接回宫了,等过些日子朝堂太平了,我封他国公爵位,再赐府宅,让他安安心心住在宫外。”
骊欢支吾一声,只得暂时应承下来。
内殿安神香燃尽,楚慕扫过堆满香灰的莲花掐丝金炉,起身吻了吻女子柔腻的面颊:“煎药的时辰到了,我去小厨房看看,你先躺下罢。”
骊欢眼睫微阖,楚慕淡白的身影绕过屏风,面含笑意地踏出殿门,温柔地好似没有一丝攻击力。
吱呀一声,大殿门扉开啓又闭合。
丝丝凉薄的雨气渗入殿堂,骊欢後知後觉地发现外头下雨了。一声声闷雷轰然炸响,震得她心头发憷。
电光闪烁,雷声不休。严公公带人候在殿外,见楚慕面色不虞地踏出来,更是心肝胆儿一阵乱颤。
昨儿銮驾回宫,他便发觉这位年轻的帝王情绪不佳。尤其方才,那笑容松松散散挂在面皮上,眼底全是压不住的阴森冷意,竟是比前段日子更难亲近了些。
也不知到底生什麽变故了?!
严公公不敢多打量,俯首低耳撑开一柄玉骨长伞,还未走到楚慕身边,便被楚慕拂袖抽走伞柄。
雪色袍袖带出的馀劲浩如烈风,严公公脚下一个踉跄猛地仰面栽倒,若非後头小太监们伸手相扶,必要摔个四脚朝天。
楚慕居高临下睨他一眼,想到骊欢的话,冷笑地撑着伞步入雨幕之中。
他不是救她的那个白衣少年,为何细致地知晓她有没有带侍女去韩府?
因为好的主子不愿见自己的奴才受伤,骊欢就是这样的主子,从小到大有危险丶易重罚的事,她绝不拉着自己两个侍女。
她就这麽善良,总是这麽好骗。
*
大雨消歇,护送骊彻的车轿驶进宫门。
骊欢特地守在凤鸾宫外迎人,见面後拉住骊彻细细端详片刻,瞧骊彻锦衣华饰丶举止如常,一颗空悬半日的心才稍微落地。
回到内殿,屏退一衆侍女,骊欢按捺不住地蹲下身询问骊彻:“彻儿,你这两日住在裕王府,裕王可曾交代过你什麽事?可有让你带话给小姑?”
骊彻肃容思索,摇首道:“裕王叔叔同我在一起,只会考校我的功课,不曾提过旁的事情。”
骊欢心头略略下沉,转念一想,彻儿年幼已经历许多辛苦,他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不掺和进来是件好事。
只是皇陵大祭已然结束,裕王身份尴尬,必定不会在京城长留;楚慕近来又看她看得紧,她该如何才能寻到法子与裕王再见一面?
骊欢蹙眉思忖,小少年目光逡巡一番,确定四下无人,拉住骊欢的衣袖低声道:“小姑姑,我有事同你说,那日——”
话未脱口,守在殿外的槐序领着宫婢们齐声下跪:“奴婢恭迎皇上圣驾。”
骊欢擡脸望过去,还未起身,楚慕已推门而入。
男人眉眼沉黑,温笑从容,满脸的气定神闲。掀帘走过来,却带起一阵急促的阴风,身後翠玉帘子华啷啷乱撞,霜雪似的衣摆似卷进一场躁动的骤凤里。
“你怎麽又来了?”
骊欢声音难掩惊诧,眼底倒映着楚慕逆光的身影,继而极快泛起需要敷衍的厌恶之色。
楚慕不在意地摩挲衣袖,见她将斗鸡似的小侄子藏到身後,暗猜她们还没来及叙话,淡淡勾唇道:“下边奴才禀报彻儿回来了,我闲着无事,便过来瞧瞧。”
骊欢轻轻垂下眼,纤长浓黑的睫羽在眼睑下打出两排黯淡的阴影,周身都弥漫着压不住的戒备气息。
楚慕略一琢磨,探手拈过她落在锁骨间的一根长发,顺势道:“初初,等下咱们将彻儿送去东篱院罢。”
骊欢眼皮一跳,一时忘记接话。
东篱院是大楚历代皇子修学温书之地,许多被寄予厚望的皇子路都走不稳,便被送进院中由嬷嬷侍女丶及各方太傅大儒教养。楚慕为何突然这样安排?
“不可以!”骊欢冷下脸,几乎想也不想地拒绝。
皇宫内居心不良者甚多,彻儿待在她身边,她已是不安,怎可能放彻儿一个人去东篱院受罪?
“东篱院在内廷北路,离後宫太远,又是皇子御用的安歇之所。彻儿在凤鸾宫待得极好,他不去!”
骊欢态度强硬,楚慕袖下指节收紧,眉眼愈来愈温和:“可彻儿已经到啓蒙的年岁,寻常富贵人家的孩童该入学堂了,你忍心看他继续耽搁在凤鸾宫陪你麽?”
“况且,这孩子怨我怨得深,我每每来寻你,都怕他犯下‘袭君’的罪行。”
这话自然是以玩笑的语气说出来,恰到好处地让骊欢思索送骊彻去东篱院的可行性。
见骊欢犹疑,楚慕凤眸微眯,叹道:“今日段老学士入东篱院誊抄古卷,咱们送彻儿过去,若合了他老人家眼缘,说不准会亲自留在东篱院中教授彻儿课业。”
骊欢神情彻底松动,身在皇宫便是身在楚慕的手掌心,既然出不得宫,待在凤鸾宫和待在东篱院又有多大区别?
段大学士是太祖皇帝亲封的太傅,三朝元老,为人清廉刚直。当初骊氏一族遭难时,他是为数不多站出来为骊家鸣不平的大臣。若彻儿能入他门下,倒也是个好去处。
骊欢微微垂首,侧身朝骊彻投了个询问的眼神。
“小姑姑,我愿意去。”
骊彻认真点头,俨然有了自己的一番计较。
在骊府时,他便听过段大学士的尊号。母亲托腮赞叹着这位老先生的文采与学识,又感慨老先生脾气怪异丶三十年不曾收徒授课……若他拜此人为师,母亲在天上该安息些才是。
事情敲定下来,骊欢收回视线望向楚慕,波光粼粼的水杏眸中残留着落在骊彻身上的温柔爱意:“那趁段老先生未出宫,劳烦皇上带我们过去拜会。”
她昂首起唇时,一条柔腻而纤直的脖颈顺着月牙般精巧的下巴延伸进衣领,虚虚露在外头的两道锁骨还粘着一根垂落的发丝,随着胸脯的呼吸轻悠悠地上下起伏。
楚慕扯唇应一声“好”,缓慢挪开的眼神失了温度,喉结却滚烫地动了动:“初初,你有所求,我自然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