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真换茶回来,刚开门就见俞俞小旋风一样刮了出去,险些没将他手中的茶壶刮倒。
站在门口,敬真怔怔地望向俞俞离开的背影,转回来向明雪问:“师尊,俞俞她这是……”
明雪轻叹,“敬真,聆璧在瞒着我做什麽?俞俞她不肯跟我说,你来说。”
敬真身子一僵,手上的茶壶“啪啦”一声摔在地上,溅起狼狈不堪的一滩狼藉。
敬真慌忙蹲下去,胡乱地用手扒拉,“师尊,吓到师尊了,我这就收拾收拾了这里!”
他匆忙把一地碎瓷片子和水渍收了,急急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明雪怔怔,眉眼低垂,明白了过来。
先前聆璧说敬真在找药,可是却没明确跟她说到底找的是什麽药。如今这般情形,她还有什麽不能明白的。
随手拿过了刚刚俞俞玩的花牌,她慢吞吞地一一翻看,看完了,眉眼间飞快地闪过一丝痛苦的微蹙。
*
把所需的事务都弄清楚明白後,聆璧去找了元辰,最後确定一次。
元辰看着她,妥协地叹息一声,“消解契约链的底层逻辑是身死约销,伴生同死契约链比普通契约链会更多一层对受约者的拘束,若要一方全然无恙,便需得赔上一倍于前者的命数。”元辰定定,“也就是说,既然伴生同死契约链要的是两个人的命,那便交出两条命便好了。”
聆璧手中托举,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在她手心中浮现,“敬真的诞源已经取来,你保证,把这个砸进去,明雪便不会再受到契约链的反噬?”
元辰点头,“敬真的诞源顶替了明雪的命,自然不会再反噬到她身上。”
聆璧最後再确认一次,“若无误,我便要让敬真带着冰莲前去无方山了。”
元辰迟疑一瞬,“风绫大人已经在找杜明珠和元一散了,你当真不再等一等了?”
得到答案,聆璧起身,“杜明珠和元一散只能救下一次,可明雪如今要面对的是不止一次的伤痛。”
“可是聆璧……”
念及元辰到底是帮了她,聆璧耐心地等待他把话说完。
元辰长长凝滞着语声,待到聆璧耐心快耗尽了,他才幽幽说道:“可是聆璧,倘若明雪真如传言所说偏爱极了敬真,那她就算是侥幸活了下来,她要如何度过,往後的千百万个日日夜夜?”
此话入耳,聆璧不由得想起风绫。
自那个少年帝王离开後,听闻她这些年,一直过得不好。
息女殿的平静安稳,每一个平淡似水的日子,都只是粉饰出来的太平,都只是火焰燃尽後被风吹散的馀烬。
她记得风绫那双眼,苍凉,沉寂。比昆仑墟上不停的雪花,还要冷上三分。
明雪会变成那样吗?
聆璧心里一狠,背过身去,“明雪不需要那所谓的爱情。”
她执拗与此,元辰再劝不得,送聆璧离开时,他只最後问了一句:“敬真那孩子,他知晓此事的後果吗?”
聆璧扯唇,“他求之不得。”
聆璧的身影渐行渐远,元辰站在“太浮宫”三个大字下久久不能动身。
腾云石上的风一缕缕飞散,天际的彩霞被风带割成片片流云,夕阳馀晖斜斜漏过来,静静落在了元辰的肩上。
他恍然大悟似的,梦醒一般摇了摇头,转身朝息女殿走去。
*
东西交托给敬真後,聆璧便没再出现在他面前过。除了殷翎殷秀会定时过来提醒他三月剩馀时日不多外,似乎聆璧已经不记得昆仑墟上还有敬真这一号人。
直到三月将尽,敬真于星稀月明之际长长跪在明雪殿门口,聆璧的身影才悄悄在转角处现了一角。
少年一身红衣,一如初见之时,若细细看了,也能发现不同于旧时之处。
他的头发长长了,他的脸庞成熟了。他的眼睛,如死灰中的一点残火,明明悲凉,却存着似乎是爱的希望。
他伏首跪在殿门口,静默无声。
殿内稀疏的光亮如漏一般爬出来几丝,他们都知道,那是明雪留的照夜明珠。
她睡了,睡得很沉。
这是好事。
敬真缓缓起身,手指抚上昏沉沉的窗棂,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透出细微光亮的明荆窗纸。仿佛能透过那层纸,穿过层层珠帘,道道帘帷,看到那静眠于素白之後的女子容颜一般。
远山之外渺远一声鸡啼,是人界的啓明者。
敬真深深闭眼,手指扣上那窗棂的雕花镂空,挣扎着,把头别开。
聆璧再看不下去,背过身,手中那一缕催促的风,到底是没能放出去。
苍山负雪,风声不绝,敬真最後再看幽暗昏沉的窗户一眼,转身,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