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宗转过头,寒光刺目,一支箭矢破空刺来,似乎并不快,可当他闪避之时,箭已从他左肩刺入,鲜血溅出,化作漫天血雨。
“陆东楼……”他咬牙切齿,仰头望向对面。
雨声凄清,陆东楼一身银甲立于船头,拉弓如满月,而其目光之狠戾,几乎能穿透层层雨雾,直扎人心。
方才那一箭刺出後,双方弓箭手已擡起臂膀,只待令下。
正在此时,卢庆锡带兵驾船进谷,见两船相对,一艘船摇晃不止,搅起的湖水一片猩红。
他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还未看清形势,快步跃上江朝宗的船,带人奔向转动的布帆。
须臾,船身稳住。
江朝宗即刻站起,像是根本感觉不到肩膀上的疼痛,瞄准对面之人,蓄力拉弓。
一支支利箭穿透浓雾,却只听得几声沉闷的震动。
——对面已取出了铁盾。
江朝宗嘴唇绷紧,没想到汛兵营的装备如此齐全,他看向卢庆锡,语气生冷,“你带令牌,把岸上运粮的汛兵丶谷口的兵,统统召来。”
卢庆锡一怔,拱手道:“中丞容禀,留在谷中运粮的不是汛兵营,而是江北漕军。”
江朝宗一愣,面容僵了片刻,缓缓看向对面,汛兵营的旗帜迎风作响,陆东楼立于船头,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风声猎猎,江朝宗笑了,眼角猩红,神情却冷静下来。
天边阴云终散,雨势渐小。“漕台,人救上来了。”林湘坡的声音忽地响起。
黄葭躺在甲板上,灰衣染血,她右臂中箭,又在冷水中浸了半晌,现下面容惨白如纸。
陆东楼阔步走向她,在其身侧蹲下。
细雨落入湖中,四围衆人敛声屏气。
艄公已划来一叶快艇,二三士卒将人扶起,带上船,轻舟掉头,河水在黑暗中无声流动。
……
次日
烟雨漫漫,浇得一方天地湿润。
在官驿下榻多月的一行人,终于要返回淮安。漕运部院的十几架马车赶往码头,风尘扬起,行人退避。
车内,黄葭掀起湘帘,回望城墙上巡哨的一衆兵将。
领头的人丶是卢庆锡。
没想到,最後是他取代薛孟归,成了新任的巡哨参将。
“造化弄人。”她微微蹙眉,靠在软榻上,拿起邵方给的那本蓝皮账簿。
泛黄的纸张上,有被雨水稍稍晕开的一行字迹,昨夜她已经看了三遍,“隆庆六年,受内监陈显所托,呈交市舶司往来账目。”
“陆东楼丶陈显……”黄葭缓缓放下账簿,面色凝重。
看来,她得尽快合计到淮安之後的事。
官柳依依,返程的船一靠岸,码头的阶梯两边已经站满了官兵。
待部院衆人上船後,赵世卿坐在轮椅上,被两名士卒擡上来,他还是一身折枝牡丹纹的红绸衫,目光却不似以往有神,只在过桅杆时,斜睨了陆东楼一眼。
这一眼,让林湘坡起了探究欲。
夜半吃了茶,他忍不住旁敲侧击:“漕台,赵御史对您丶似乎有所不满。”
黄葭剥橘子的右手倏尔一滞,悠悠看过来。
陆东楼拿起一个橘子,“多年前,驳过他的策论。”
林湘坡怔了一下,递给黄葭一个眼神。
黄葭眉头微蹙,“是什麽样的策论?”
“大意是,九边军镇‘文武分途’至于军费日增,所以削减文官,势在必行。”陆东楼剥完了一个橘子,不打算吃,又拿起一个橘子来剥。
烛火恍惚,黄葭打量着陆东楼的脸,“他有此说,那你以为呢?”
陆东楼专心地剥着橘子,语气随性,“九边名为‘文武分途’,实为文武牵制。宣德之後军屯日坏,文官述职,本为保军屯无虞,统筹军需粮饷,这跟弘治年间马文升上书朝廷,遣调巡抚丶分权总兵,是一个意思。”
说着,他看向黄葭,“既然是统筹军需,怎能做到不张口要钱,举荐赵世卿的人是总兵,他为其说话,这无可厚非,但也不能捡到篮里就是菜。”
林湘坡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陆东楼把剥好的两个橘子放在黄葭面前,“我给你找两个副手,在伤好之前,清江厂的事,你能做多少做多少。”
黄葭深深看了他一眼,拿起橘子,“好。”
(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