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楼神情温和如水,语气谦和,“中丞擡举了,陆某才质疏陋,误蒙召用,皆仰赖陛下圣恩。”
听了这个回答,江朝宗抿了一口酒,看着暮色浮荡在陆东楼周遭,而他本人丶比暮色更为深不见底。
江朝宗心知,他与陆东楼在朝中皆有靠山,但他二人与靠山的关系却大不相同。
他是二甲第十四名,自会试过後,便是孙熹门生,在翰林时一路承教,相处十数年,师生情谊深厚。
而陆东楼与许缮长搭上,不过七年前的事。
那个时候,陆东楼已经是福建右布政使,陆东楼虽与许缮长多以师生相称,但同江朝宗与孙熹不能相提并论。
此二人应当是因利而聚,不知是何图谋。
江朝宗思忖之时,陆东楼已经吃完了小半碗鱼烩,眉宇之间似已有倦意。
楼外,冷风呼啸,掠过窗,刺耳的裂帛声听得人心中一震。
烛火下,江朝宗忽而问道:“万历三年,王公宗沐迁南京刑部右侍郎,陆漕台与他同在南京,可曾有过一面之缘?”
陆东楼擡头看向他,目色沉静如水,只答了两个字,“见过。”
“可曾去拜会?”江朝宗撇过脸,看向跳动的烛火。
“南京六部上百号人,总不能一一拜会。”陆东楼笑了笑,“况且陆某当时手头拮据,也拿不出登门的礼金。”
江朝宗微微一怔,靠向椅背,“原来如此,本官还以为今年漕运河海并举的法子,是陆漕台想出来的。”
“中丞擡举陆某了。”陆东楼收回目光,招来长随盛了一碗鲑鱼粥。
“陆漕台一贯自谦,”江朝宗望着他,不露声色地转了话头,“这回漕粮丢失,原有四成未查出,能追回一成,也是托了你的福。”
陆东楼筷子一滞,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中丞何出此言?”
江朝宗冷笑,“那个给臬司衙门通风报信的,不就是部院的人吗?”
“她……”陆东楼低头摩挲着瓷碗,“恐还不是部院的人。”
“就这麽着急撇清?”江朝宗目光更冷。
陆东楼笑了笑,不置可否。
江朝宗面色冷沉,又夹了几块酱肉,裹了饭吃了。
烛火渐息,这顿饭结束得不快不慢。
走下镇海楼。
楼外风声四起,天光熹微,洒落树木间。
远望山岳,青林似波,碧海成涛。
二人走到楼下,昔日总督立下的石碑,仍竖立在旁,然而时隔多年,无人打理,碑上青苔与石色夹杂,已经看不清碑文。
一朝大幕落下,总督之绝代风华,终似浮萍被雨打风吹去。
士卒卫队已经等在後面,江朝宗看了一眼碑文,拂袖回去。
四面风声咆哮,天地阴沉。
陆东楼仍立在碑前,眸中好似覆上了蒙蒙大雾。
明明看着石碑,又好像什麽都没有入他的眼。
……
冷风吹过长街,一驾马车立了许久。
“黄姑娘,今日医馆里没人,郎中在里边,你进去马上就能看。”士卒提醒道。
黄葭“嗯”了一声,掀起青色门帐,踉踉跄跄地走下马车。
冬风瑟瑟,一身灰袍纷飞而起,街上行人寥寥。
她颤巍巍地走着,身子愈显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