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青瓮中椿芽的香气,他望向黄葭,“很快,我就要去闽中了,想来你也会去,到了那里,切记不要到黑市丶码头那种地方去,若叫黄淮会的人察觉,我不知道邵方会怎样料理你。”
黄葭没有接话,走上石阶。
廊下青砖缝里长着几茎野草,她的鞋碾过草叶,走得很慢。
“届时若有银钱上的难事,可以来找我。”席舵主站起身,腰间刀刃碰出细响,转头望向她,“刺桐港的青杉客栈,掌柜是我们的人,暗号还是那副对联,你只管开口,就当是补了你红珊瑚的钱。”
黄葭犹疑片刻,还是道了一声,“多谢。”
……
转眼一月已过,大雨潇潇落下。
五月的天气,地气腾升,淮安城里潮热异常。
街角的馄饨铺子,檐角水珠断线似地下坠,青石板上汪着碎银子般的亮。
黄葭拣条凳坐了,檐水正打在她布鞋侧边半寸,身後槐树淋得浑身发亮,街头的行人撑着伞,一片熙熙攘攘,从西桥走到南巷。
“客官吃点什麽?”老掌柜正往锅里下云饨。
“鲜虾馄饨,双浇头。”黄葭径自取了青瓷碟,放上姜丝,又从瓷罐里倒了酱汁。
雨脚密了,油布棚子鼓胀如帆。
竈上一大片白茫茫热气腾起,雨丝掠过槐树,几片嫩叶跌上竈台,老掌柜拂袖一撇,散落一地翡翠。
雨声中,木勺碰着碗沿,“叮丶叮丶叮”像更漏,又像运河上货船相撞的铜铃。
等了半晌,只见巷口油伞转过,伞面画着荷花。
那人收伞抖水,走入檐下。
来人是崔平。
两人对坐吃馄饨,筷子戳破薄皮,虾肉混着荠菜汁漫出,汤里浮起金亮的油斑。
檐下湿气重,老掌柜进屋,打算往竈膛添块松柴。
崔平看了眼黄葭,压低声音,“当日官兵搜查,我们走得急,也不知官府何时存了瓮中捉鼈的心思,竟将医馆和我们几家酒楼都给围住了,所以匆匆北上,也不曾与您通个消息。”
“大夥都还平安麽?”黄葭盯着馄饨汤底。
“已经在通州安顿下来了,其实,原本也不过百来号人,只是当初的铺面太多,如今又没了盐铁大宗的进项,大夥聚在江北,总是太过引人注目,”崔平叹了一口气,“好在祝舵主在,也算是有了主心骨。”
“祝魁的身体好些了麽?”黄葭垂下眼眸。
“当日躺在箱子里送出去,到底没有照顾好,好在那边做的是药材生意,现下也算是慢慢养回来了。”崔平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
黄葭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馄饨。
说话间,云脚陡然压到屋檐。
对街茶楼门前的灯笼被水汽泡软了红纸,跑堂放下铜壶穿梭,垂下了四面的竹帘,路上的行人渐渐散去,油伞面在瓦檐间浮沉,浅青丶月白丶鸦青,被洇成深浅不一的墨色。
不一会儿,码头上远远传来了收帆的铜锣声。
“还记得去年在杭州,我问你查三个人麽?”黄葭缓缓开口。
“记得。”崔平擡起头,目光清明。
“现下,我想到第三个人了。”她放下了瓷勺。
崔平眸光微动,“您说。”
黄葭蓦地擡眼,“黄淮会总舵主,邵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