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月照闽中夜解谜
三更天的风寒彻骨,王仲贵坐在南阁楼里,目光犹疑地落在周所的脸上。
周所星夜赶来,身边只带了两三人,都带着刀丶穿便服,与平日那些捏肩捶腿的长随大不相同,这样的架势,像是突逢变故。
清江厂尚有值夜的看守,而他们防着闹出动静,找了这间最僻静的小阁楼议事。
带刀的侍从给二人倒了茶,周遭只点了两根蜡烛,暮色浓得像一堵高墙,生生将两人隔开。
王仲贵隐隐有些忧虑,沉吟片刻,“周公公,可是钦差大人看了图纸,不甚满意?”
“钦差大人看了图纸,很满意,”周所侧对西窗而坐,月光照进来,正洒在他脸上,整张脸半阴半阳,他喝了口茶,别有深意地看向他,“所以,大人想见见……画图纸的人。”
王仲贵听出了这暧昧的语气,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袖,神色变得复杂。
图纸虽不是出自他之手,但他也绝非毫无真才实学之辈,况且当年利用福船水密隔舱的特性而改造暗舱的提议,是他向江忠茂提出的,要是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够复原当年的图纸,这个人也一定是他!
所以即便他交出了全部图纸,江忠茂也不可能有所怀疑。
想明白了这些,王仲贵沉住气,镇定地开口:“这麽晚了,王某若是再过去,只怕会惊扰了钦差大人安睡。”
“咚!”白瓷盖扣在了盏沿。
“王厂官现下还没有看清形势麽?”周所倏尔起身,极怒反笑,“都到这个时候了,图纸是不是你画的,你若从实招来,江大人那边还能网开一面……”
王仲贵猛地一怔,恍惚地看向周所。
图纸送去不过两个时辰,江忠茂何以这麽快怀疑他?
即便依照他的本事,完成这件事有些难度,却也不至于让江忠茂发雷霆之怒,连夜派兵来船厂拿人。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王仲贵垂眸望着地面,将近来的事在脑中飞快地捋过。
“怎麽?有胆子欺瞒我,有胆子欺瞒钦差,现下反倒说不出话了?江大人是内廷的人,他背後站着陈公公,站着陛下,你有几个脑袋犯着欺君之罪!”
“实话告诉你,今夜我过来,就是来拿人的!钦差大人知道你欺瞒他,起了大怒,饶是这样,他老人家还是发了一回慈悲,只要你把人交出来,我拿了人交差,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说完,周所转头望向王仲贵,却见他怔怔坐在那里,似是神飞天外。
他眸光一冷,忽地转身“铮——”拔出了侍从腰间的大刀,正对他的脖颈。
王仲贵瞳孔一缩,身子软下跪倒在地,“王某不敢有所欺瞒,图纸的确出自王某之手,绝非旁人代劳,只不过,因王某年事已高丶精力不济,故寻了一位副手,这图纸是我二人一同所作。”
“什麽副手,现下人在哪儿!”周所并不相信“副手”之说,但懒得与王仲贵在小事上掰扯,一面默认了他的说辞,一面将大刀重重地压在他肩上。
王仲贵被压弯了腰,目光恳切,“那人叫黄葭,在河道守堤。”
黄葭……
难道是几日前给他塞银子的人?
周所目光微滞,侧脸看向王仲贵,提起他的衣襟,“你说的这个黄葭,是不是前任清江厂厂官?”
王仲贵头也不敢擡,“正是。”
周所松了手,眉宇之间浮起思虑,黄葭因王仲贵鸠占鹊巢,丢了差遣,对其怀恨在心,请他多在钦差面前说几句王仲贵的坏话。
他虽收了钱,但想此人搬弄是非,对她所请也不理会,只是没想到她除了使银钱,还替王仲贵办了差事,如此鞍前马後,估计还是想讨钦差的欢心,然而王仲贵过河拆桥,提也不曾提她。
这麽看来,倒是个可怜人。
周所收了刀,转身向外走,两名侍从跟在他身後。
目送那一行人离开,王仲贵长舒了一口气,身子瘫在地上。
夜色如凉,四下无人,只有春蝉低吟。
他就这麽坐了半晌。
“爹,出什麽事了?”
王凝仪匆忙走进门,便见父亲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她吃了一惊,即刻去扶。
“咱们失策了,”王仲贵甫一站起来,已经回过了神,望向王凝仪的目光变得凌厉,语气冷如秋水,“你不知道,黄葭怀恨在心,假意答应修复图纸,实则在图纸上动了手脚,想在江忠茂那里挑起事端,置咱们于死地。”
“怎麽会这样……”王凝仪愣了愣,“可那图纸,父亲不是也看了麽,她是怎麽动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