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没有下雪,但昨夜天寒,今晨路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车驾碾着坚冰向前,车轱辘转得很快。
不一会儿就到了臬司衙门,黄葭跟书办过了二门,只见正对的大堂点了蜡烛。
灯火荧荧,照彻一片。
这灯色太亮,亮得让人心中恍惚。
黄葭走进来时,堂中东西两边之人相对而坐,皆是一脸的凝重,她看了看,这四周位子满座,没有留给她的。
主座上的人穿着一身绯袍,大抵是巡抚丶巡按一级的官员,他翻动着纸页,目光不曾看她。
知府程隆坐在他左手边,後面依次坐着臬司衙门的官吏。右边坐着几个卫所的将官,陈九韶坐在第一位。
人到得很齐,浙江船厂的人也来了,康厂官丶何埙,还有另外两名船工首,一同坐在卫所将官的後排。
堂外,细柳摇曳,枝叶沙沙颤动。
四下静极了。
黄葭立在堂下,澄黄色的衣摆,严整的衣襟,冷风吹得她腰间的鲁班尺低低呼鸣。
漏下一刻,一名书办走进来,捧着一摞图纸,呈递到主座的案头。
黄葭轻轻扫了一眼,仿佛是官船的图纸。
主座上的人拿起来看了几眼,又放下,他微微擡眸,目光触及堂下之人时,登时滞了一瞬。
“罪犯黄隽白,见到本官,为何不拜?”
这语气冷硬,听得衆人不由悚然。
黄葭微微一怔,才知此人就是浙江巡抚江朝宗。
她伏低身子,拱手一拜,寒风灌了满袖,“中丞,草民不知所犯何罪?”
江朝宗微微挑眉,见她目光沉毅,未有退缩之意。
他一拍惊堂木,不由加重语气,“你才疏学浅,名过于实,赵御史对你委以重任,你却毫无奉公勤谨之心,口出怨言,懒怠松懈,所筑船底冰刃承重不足,致使御史钦差遭遇不测,身负重伤!”
黄葭猛地一怔,又很快冷静下来,她勘察过官船承重丶西湖历年雪船造册,所造冰刃不能算尽善尽美,却也不至于出大的问题。
况且在船舶本身无隐患之时,即便船底那几尺冰刃断裂,也不至于翻船。
她深吸一口气,蓦地上前一步,“敢问中丞,赵御史当时是怎麽受的伤?”
江朝宗阴了脸,却沉默不语。
据那几个伶人所言,赵世卿当夜欣喜不已,带着他们自玉井楼上车,一路奔至西湖,声势浩大地上了官船。
因为喝了酒,一时放浪形骸,他裹着袍子往船头扑去,伶人们在後面追着,只听得“砰”的一声,船头一个身影陡然坠落。
这样荒唐的事,哪怕是为了朝廷的颜面,江巡抚也决不会往外说。
堂中倏尔寂静,衆人的目光开始打转。
黄葭看着江巡抚的脸,又道:“冰刃这东西,本就极难把握,每年气候不一,入冬之後冷热也不同,冰刃长久与冰面相触,沾水冻裂是说不准的。”
“中丞若要治罪,草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江朝宗的脸上浮起冷笑,只见黄葭立在堂下,鬓边碎发微扬,一身澄黄衣衫恍若天边夕阳,淡然自若。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放下图纸,朝一边的书办递去个眼神。
书办会意,捧着图纸,快步走到黄葭面前。
她犹疑片刻,垂眼看去,受潮的图纸上画的丶赫然是冰刃的骨架。
“本官已经派人问过往年打造冰刃的工匠,你这个图纸看着虽无问题,但过分加固了几个榫卯接口,使得其馀之处受力不均。”
他冷哼一声,怒火凛然逼出口,“真是好手段,用这样荫蔽的办法,教旁人一时也看不出你的心思。”
江朝宗话音一落,衆人一惊。
只把目光投向黄葭,只见她似乎沉默了一会,脸色蓦然一变,猛地翻动那几张图纸,似乎在寻找什麽,再擡起头时,她面色苍白如纸,仿佛撞见了可怖的鬼。
“这些并非出自我手。”
黄葭掩下目光中的茫然,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她拿起图纸,仰面看向江朝宗,“图纸被动过手脚!”
此言一出,江朝宗尚无反应,在场衆人却不由把目光投向康厂官。
康元礼一愣,连忙放下茶盏,起身施礼,“卑职决不会做这样的事。”
“康厂官在船厂多年,一直兢兢业业,他怎麽可能去害一个小辈。”何埙脸上带笑,远远望着黄葭,目光中满是挑衅,“黄船工这麽做,倒有些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