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莫急。”康元礼急急上前,拱手一礼。
他解释道:“依照惯例,船厂会在船尾处刻上卫所丶某字某号丶厂官姓名丶领造年份。而且,各处卫所与船厂各有挨年号册一本,写明了每年造船号,标识分记,以防止年限不到丶重复造船。”
“这册子昨日我已命人翻出来了,大人发函之时,只要让有司将册子上记名的工匠找来便是。”
“方才不早说。”赵世卿瞪了他一眼。
康元通讪讪低下头,坐回去,给一旁的书办递了个眼神。
那书办快步将册子呈上。
赵世卿拿起督造册子,这册子放在库里,纸张经潮,墨迹有些晕开,拿在手上竟有些要时刻散架的感觉。
他迅速翻到折角的那页,只见泛黄的页头上赫然写着一行字。
——隆庆元年,泉州黄隽白督造。
……
黄葭又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时门外已是人影幢幢。
先前官驿大半守卫都调去了码头,如今几日过去,守卫再度森严起来。
入夜,风声动地。
士卒们擡着部院的账簿箱子进进出出,身上佩刀与甲胄摩擦,在暗夜里发出一声声沉闷的低鸣。
黄葭坐在廊前,向下看着匆忙的人影,沉默不语。
一名士卒大步走来,远远望去,见她着一身澄黄色衣衫靠在廊前,恍若天际一抹残阳。
鲁班尺迎风低吟,响着空灵的曲调,格外动人心魄。
他微微恍惚,上前躬身一礼,“黄船工,陈参将请您去北阁楼一趟。”
黄葭微微一怔,转头看向他,语气不咸不淡,“他有说什麽事麽?”
士卒摇了摇头。
黄葭深吸一口气,起身向阁楼方向走去。
北阁风大,两面竹林摇曳。
她刚走到门口,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万方有罪,在予一人,本官也不过是尽为人臣的本分。”赵世卿叹了一口气。
“钦差大人一片赤忱爱民之心,我等感佩万分。”陈九韶恭敬地附和。
黄葭面无表情地走进门,正见两人相对而坐,脸上带笑,仿佛谈得极为融洽。
白云铜炉透出星星点点的火光,其上青烟燃起,浮动在整间阁楼的中心。
黄葭的目光掠过朦胧的烟雾,看见赵世卿的那张脸。
当日泡在冷泉中的窒息感又涌上心头,她自幼长在水边,水性极好,可那次溺水的感觉却来得那麽真切而陌生。
冷气浇灌到四肢百骸,水草似乎缠住了脚踝,她使劲儿地抓,整个身子却越来越沉。
迫近死亡,她心中一片混沌,有一种不知为何而死的茫然。
但是劫後馀生,恨意却来得确切而逼真。
黄葭的目光只在赵世卿脸上停留了片刻,她便转身寻了一个位子坐下,仿佛无事发生。
夜中很昏暗,楼里只有南北两盏灯发出幽幽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