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葭照她手指的方向远远望去,大大小小的船身相重叠,漆黑一片。
移步向前,两面的树木都变得高大起来。
夜间的林木摇摇摆摆,风吹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只见一艘大船高出水面十几丈,风帆已经落下,在一衆船舶中高出一大截,独领风骚。
黄葭同邱萍走上了船,桅杆长长的影子落在脚下。
居高临下,把江上的船看得清楚。
站在船上,海口的风吹来,又冷又湿。
黄葭从船舱里拿出一盏油灯,提着灯照过来,那白茫茫的水气在眼前翻腾。
只是船上空无一人,风呼啸着吹过,越发冷清。
她仰起头,“船工夜里巡船是什麽时候?”
邱萍注视着她,“就快了,再过一刻钟。”
“那咱们坐这儿等一会儿吧。”黄葭弯下腰,单手撑着甲板,坐在了桅杆高出甲板的台阶上。
她今日头一天来,又是忽然接替了从前的执事,这里的船工怕不适应,而且她一来不涨工钱,就带着繁重的活计要他们动工,船工们心里也难免有怨气。
所以,她悄悄地来,也想悄悄地跟清江浦的几位船工首碰个面,再慢慢把修船的事情派下去。
造船是件需要统筹谋划的事,从木材商人到船工,甚至是运送耗材的卫所官兵,掌事之人都要一一打好交道。
否则一动工,各种麻烦事就都冒出来了。
想到这里,黄葭看向一旁的邱萍,“你来这儿许多年了,刘工首平日里待你们好麽?”
邱萍看着天空,像是在回忆,“嗯……好的时候特别好,不好的时候,他会发火,一发火,就没人敢说话了。不过,大家打心底里都敬着他。”
邱萍这话说得略微含糊,但黄葭听後,脑海中顿时就有了这位刘老相公的面孔,宽厚又有时急躁,在船工心中颇有威望。
这样的人最讲求实际,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这倒与她脾气相投,正中下怀,看来日後也好相处了。
听着潮声起落,天色幽暗下来。
两人坐在桅杆下,静静等着。
已经过了三刻钟,值夜的船工人影仍旧不见。
邱萍有些急了,担心黄葭怀疑她说谎,“黄船师,他们以往不是这样的,今日不知怎麽了。”
黄葭隐隐有些忧虑,但忍不住宽慰,“你我方才走过来用了一刻钟,如今雨下得久了,路不好走,他们打西边来,兴许走得慢些。”
邱萍坐不住了,“不成,我得把这事告给师父。”
黄葭微微一愣,还不知邱萍是拜在哪位船工手下做学徒,但听她要告状的话,这位师父好似颇有威望,猜测道:“刘工首是你师父?”
“嗯,”她笑了笑,“他还是我爹,我随我娘姓。”
黄葭一愣,明白过来。
杨育宽特地找来刘工首的女儿邱萍做副手,本意是想让清江浦的老船工们尽快接纳她这个新任掌事,只是这个举动落到老船工眼里,却颇有威逼之意。
官衙先将一桩桩繁重的事务砸过来,後又指派工首的亲女给新任掌事打下手,已然激起衆怒。
现在回想起来,从船厂到这里一路上都这样冷清,清江浦的船工恐怕已经撂挑子多时了。
雨萧萧然落下,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黄葭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嘴唇崩成了一条线。
看着黄葭阴沉的脸,邱萍茫然地站在一边,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