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宗有些心不在焉,“什麽文书?”
狱吏俯身,用眼神暗示,“就是上回,陈参将给您看过的,里面夹带一张票据。”
江朝宗愣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
官员买妓也属常事。
可程隆竟大张旗鼓地用汛兵去接妓子入城,着实有碍朝廷声誉,江朝宗要施以薄惩,便派人先行去“关照”了一番。
“关照”的结果,是搜出了人口转卖的文书。
文书的票据上印记极为奇怪,不似官印,但颜色为红,他判定其有假冒官印之嫌,便派人问话。
问出了票据出自福建刺桐港,但那已不是江朝宗的辖下,他也无心去掺一脚。
风扑来细细的雨丝,湿漉漉的风里,周围都冷了下来。
狱吏叹了一口气,“大抵是有案情要报给程知府,这帮人才冒名进了程府,但文书先行被搜,打乱了後面的计划。”
报给程隆?
江朝宗轻嗤一声,望着茫茫细雨,“这帮人的目标不是程隆。”
不是程知府,那还能是谁?
狱吏一愣,回想起瘦马到了杭州後的去处。
他眸光闪烁,忽然深吸一口气,“那个扬州瘦马,是程知府买来送给……”
见江朝宗的脸染上了几分愠色,他连忙打住。
程知府四处交际,着实触了江巡抚的霉头。
庭院中寒雾忽起,雨打落的声音变得清脆细密。
雨结成冰,又要下雪了。
步履声匆匆,书办撑着伞,快步走进三门。
他到了檐下,作揖,“中丞,康厂官来了。”
江朝宗陷在方才的事中,沉思半晌,一时忘了开口,直到书办在雨中哆嗦起来,他才回过神来。
“让他进来。”
算算日子,他派进京的蔡师爷也该回来了。
深邃潮湿的雨幕里,康元礼脚步匆匆,走入檐下,向江巡抚拱手一礼,坐了下来。
他是冒雨前来,受了凉风,身子打起了寒颤。
江朝宗给书办使了个眼色。
两只火盆放到了康元礼的脚边。
“谢过中丞。”火光照过他的脸,每一条皱纹里都陷着忧虑,他没有寒暄,而是直奔主题,将黄葭今日再要一批桦木的事情一一报给江朝宗。
“她要什麽,就给她什麽。”江巡抚倒了一杯热酒,亲自递到他手里。
“谢过中丞。”康元礼捧着酒,温热的暖意教他浑身一颤。
而比起酒,江朝宗的话则更为温暖人心。
“这些年你过得委屈,何埙里里外外给了你许多气受,你顾全大局,没有伤了和气,我都看在眼里。何埙其人,最擅欺上瞒下,挑弄是非,这样的人着实不堪大用,等这件事过後,我便让他退下去。”
康元礼微微一怔,仿佛这麽多年的忍耐终于教人看见,心里一暖,眼中泛起些许泪光,却不知说什麽好,只道:“谢过中丞。”
江朝宗点了点头,面上带笑。
事实上,没有哪个封疆大吏能容忍手下的小吏去奉承一个钦差,何埙一个小喽啰,从他搭上了赵世卿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被踢出船厂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