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桥头,见两岸垂柳摇乱,裹挟着肃杀的风声。
黄葭走在这风声里,也能短暂地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
她想查的第三个人,是邵方。
但听方才崔平的话头,句句仍以邵方的嘱托为先,可见她虽接过了邵方的舵主木牌,却也不足以越过邵方,去做一些事。
黄葭没有久任舵主的念头,等报了仇,她还是要回去过她自己的日子,但这种遭人处处掣肘的感觉,又让她不好受。
此番与邵方结交,究竟算不算与虎谋皮?
……
一泓日光斜照入户,檐头凝着霜。
船厂灯火通明,黄葭走过二门,只见里面人影攒动。
一班家丁自几个仓库间走来走去,工匠们进进出出,举着木料,擡起又放下,“乒铃乓啷”的声音响动不止。
黄葭眉头微蹙,走了过去。
只见康厂官身边的书办也待在仓门前,与十几个船工首围在两边。
书办见了她,连忙拱手一礼,“他们天不亮就来了,怕惊动督工歇息,才没有上报。”
黄葭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前面走动的家丁身上,语焉不详,“隔两日来一回,真是勤快。”
“有的人勤快起来,可不是好事。”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黄葭循声望去。
与她搭话的人,是船厂资历最老的汪工首。
她不由诧异,浙江船厂的十几位工首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自她与何埙的矛盾闹开後,一个个都对她避之不及。
黄葭也早已习惯了他们的冷淡,没想到今日他们却一反常态丶主动搭话。
汪工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看向黄葭的目光带着指责,“一连几日,他为了挑你的错,每每被叫停湖上运船丶查检木料,从底舱一直查到最上一层,这番工夫下来,起码用掉两个时辰。”
书办赔着笑,“何工首身为监工,这也是他职分之内。”
汪工首冷笑,“他是尽职,那多出的两个时辰,谁给工钱?”
他话音刚落,其馀的船工首也看了过来。
见汪工首都发话了,也纷纷表态。
“是啊,抽检也就罢了,全检谁受得了!”
“唉……不瞒诸位,我手底下至少三成的工匠,放班之後还有私活,教他这麽闹,生计都给耽误了。”
“此言差矣,他若真查出什麽来,倒也由他,可将近半个月了,追查不休,又无结果,着实白白浪费人力。”
一派吵嚷声中,黄葭垂下眸子。
何埙不知暗舱,只从船上的底舱往上找,哪怕找得再仔细,也是徒劳无功。但出于谨慎,黄葭只请崔平尽快安排人手进城,不要轻举妄动,想着何埙一时上头,过了这阵也就收手了。
可没想到,他这回竟紧盯不放,着实有些反常。
就像是……笃定了她会动手脚。
黄葭深吸一口气,仰起头,迎着熹微日光,她眼睑下落了一片淡影。
“黄督工,药铺夥计把药送来了。”身後,长随走进门,提着一个竹篮。
二门内,衆人安静下来,才记起这位黄督工身上有伤。
黄葭循声转过头,见竹篮的药膏上用红油纸贴了一句诗“待领春风归去家,命尔何能计死生”。
——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