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韶已经收敛了笑意,转头看过来,却见黄葭坐在十步开外的椅子上,几乎挨着门坐。
他脸色阴了几分,“你坐那麽远干什麽?”
“我观两位相谈甚欢,实在不忍打搅,故而坐得远些。”黄葭礼貌回答,又招呼一旁的长随,快给她上一壶热茶和一盘酥饼。
长随一愣,看了陈九韶一眼。
陈参将阴着脸,还是示意他照她说的做。
黄葭兀自坐着,拿起了几天前买衣裳时顺带买的一卷《杭州府志》,挡住了他们两人的视线。
陈九韶面色铁青,“赵御史亲自来,你不过来见礼?”
黄葭的声音缓缓自《杭州府志》後面传来。
“先前赵御史让草民代任杭州卫营造官,也不曾将文书丶盖印的牌票置齐全。草民想,御史应当是不拘小节之人。”
听她提起当日的事,陈九韶脸色微变,垂下眼眸。
一边的赵世卿却笑容不改,比起当日的慌乱,此刻的他宛若“定海神针”。
当日之所以慌乱,是他在浙江立足不稳,而如今,他捉拿匪徒,探破漕运大案,已然卓有功绩,一举一动都有了大官的气派。
而这个小小船工,曾数次想要加害于他,如今眼见他平步青云,她暗地里眼红不已,心里自然更加不痛快。
只是她到底失了分寸,竟把这种心思直接摆到了脸上。
炉火声窸窸窣窣,四面的寒意开始如潮涌动。
黄葭一手举《杭州府志》,一手拿起酥饼。
赵世卿看在眼里,反而愈发得意,脸上笑意已然藏不住。
一旁的陈九韶看着黄葭胆大包天的举动,心惊胆战,眼眸中翻滚着怒意。
今日是他将人带过来的,她若得罪了钦差,难保钦差不迁怒于他。
而如今正是至关重要的时候,这个节骨眼儿惹恼了钦差,他的巡哨参将一职岂不是要泡汤?
陈九韶轻咳一声,看向她,“重犯薛孟归焚坏十六艘官船丶二十几艘商船,逃往南边,赵御史这回就是为了修缮那十六艘官船之事而来。”
话音刚落,只见黄葭忽地放下了《杭州府志》,将目光转向他二人。
火炉馀下点点星子,黯淡的火光照出她的半边脸,沉静如水。
陈九韶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眸,愣了一下。
方才盛满了狡黠不恭的双眸,此刻变得清明而专注。
赵世卿兀自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摩挲着蜿蜒的青色纹路。
只听陈九韶忽然没了下文,他才擡头,静静看向她,“船不会让你白修,你出了力,本官自会依照船厂的惯例给银,只不过……”
他忽然顿了顿,转头看向陈九韶。
陈九韶忙接上他的话,“只不过这些官船修缮之後,不可马上送到江口检船。”
“为何?”黄葭面色一凝。
陈九韶肃穆道:“检船之事由赵御史亲自主持,你只管修好船,届时拿了钱便可走人了。”
黄葭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悠了一圈,眼眸中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半晌,轻轻回了声“好”。
陈九韶眸光微动,没想到她今天竟然这样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