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
午间无风,雨点“噼里啪啦”地敲击着瓦楞。
总督漕运部院的二门内,灯火通明。
李约跨过门槛,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路,只见小松亭下,林湘坡丶杨育宽分坐两边,煮着一壶小酒,又见堂门紧闭,士卒戍守在外。
他吐出一口浊气,冒雨走入亭中,“漕台呢?”
“人不在,”林湘坡喝了一口茶,有些不耐,“你也别找,里面正议事呢。”
李约一怔,“人不在,议的什麽事?”
“还能有什麽,王禄元月前劾奏,江北民力未苏,贸然开挖三条减河,妄费财力,不念黎庶之苦。他一上书,工部户部给事中纷纷响应,今日为此事来得人多了,”林湘坡靠着石柱,浑身乏力,掰着手指头,“远的不说,近的就有漕运镇守勋爵总兵衙门丶漕储道参政衙门丶淮海道衙门丶两淮盐运司批检所丶淮北盐运分司署丶淮安钞关衙门……”
“他们来做甚?”
“来算挖河的钱。”杨育宽答道。
李约深吸一口气,颓然坐下。
天黑如磨,雨下在小松亭外,林鸟叫了一声又一声,飞得极低,还是没有风,地气上蒸,闷不可支。几人坐了许久,只听李约捶着酸胀的腿,一下又一下。
“你有事儿?”林湘坡看了他一眼,翻开账簿,心中愈发焦躁。杨育宽翻过一页,也看了过来。
李约垂眸,将昨夜缉捕贼寇之事说明了。
“我还以为什麽大事……”林湘坡一拍石案,站了起来,“仅凭灯油丶沙子,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你就想定罪?这些东西摆公堂上,连证据都不算。”
“我确无直接证据,但此事非同小可,”李约定定地看着他,“这次是踩点,下回就是劫囚了。”
林湘坡摇了摇头,脸色阴沉,“近来漕台诸事缠身,你就别拿这种小事去烦他了,况且,那个歹人也没能混进哪里,不是在屋顶的时候就被你发现了麽?”
李约撇过脸,走到亭子另一边。
林湘坡沉着脸走到他身後,“你莫不是还在为先前她诓骗部院的事心存芥蒂?”
李约冷着脸,并不接话。
林湘坡便觉说中了关窍,不由叹气,“人家如今受了伤,还在河道上干活,如此勤勉,任谁都挑不出错。况先前受伤一事,部院也有责任,之前找了十几个名医开方子,不就想略作弥补麽。”
李约沉默不言。
死鸭子嘴硬。
林湘坡冷哼一声,转身走到李约面前,掰着手指头,历数他先前种种荒唐作为。
“二月初,她回来的时候,手上有伤,每回去医馆都要待上大半天,你便排查那家医馆,三天两头地乔装入内,之後呢?你自己也说了,那是家开了三十多年的老店,普普通通,不过是药卖得便宜些。”
“三月底,你发觉她连着登了几家大户的门,还在酒楼设宴款待,便觉其中有蝇营狗茍,立时带人查账,查出来人家是为治河一事奔波借粮,她一心为部院着想,要是知道被这样疑心,只怕要伤心死了。”
“最近,人家四叔不过在河道上走动了一圈,你又疑心他偷鸡摸狗,去偷人家的纸稿,拿回来一看,不过是河边采风!”
林湘坡说完,气得胡须打颤,忍不住瞪了李约一眼。
杨育宽在旁听着,不由地同情起黄葭了。
李约沉着头,在这几件事上,他确实有过误判,但像他这种抓贼抓了多年的人,对贼已经有了一种独特的直觉。
他觉得黄葭身上有猫腻,只是出于这种直觉,而直觉的事情,他也的确解释不清。
亭檐点滴声不止,一片一片竹叶在雨打中落下,铺得满地翠色。
林湘坡已觉心累,“你这会儿又说她是歹人的同谋,有什麽根据?她好端端的,又为何要跟歹人合谋?”
李约仰起头,深吸一口气,“这些问题,待我追查下去,一定会水落石出。”
林湘坡捏了捏眉心,欲将困意压下去,“你要查是你的事情,但这种没头没尾的事,还是要明察暗访,不要让旁人听了去,把人冤死了。”
说着他转过头,拿起案上账簿。
一旁的杨育宽沉思了许久,蓦然开口:“如今正逢钦差驾临,万一那歹人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故意在大牢附近现身,想把淮安卫的兵力分散出去,再伺机行刺钦差,届时,小事没出,出了大事,可就不妙了。”
“啪!”林湘坡手中账簿突然合上。
他擡起头,神情登时严肃起来,“此言极是有理,目下正是扳倒河台的关口,有人声东击西丶寻衅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着,他又看了李约一眼,“为今之计,还是按兵不动为好。”
李约嘴角一抽,冷哼一声,绕过此二人走出小松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