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此处还聚拢了这麽多船,运粮再方便不过。
想到这里,她不由叹了一口气。
一个多月过去,漕粮案的风波接连不断,小到臬司衙门的狱卒,大到巡哨参将薛孟归,纷纷下狱,牵连者有商户有工匠,无不破财毁家。
闹出这麽大动静,却是白忙活一场。
此刻,真正的始作俑者就在她眼前,一个毫不起眼的山野匪寇,也是她到浙江来结识的第一个人。
“你带着船队过闸,来到浙江,目的就是运走浙江粮厂中的漕粮,而恰好遇上了我,过了闸坝。你我到杭州之时,失踪的漕粮已被安置在这处山谷中,而山谷的河道图是运粮官秦忠所画。这麽看来,是运粮官里通外匪,监守自盗。”
黄葭望着船主,心绪复杂。
船主听了这话,微微颔首,“说了这麽多,你想问什麽?”
黄葭上前一步,“你们是真凶,那上回城外的人贩子,他们又是何人?”
他微微擡眸,“当时官府追查太凶,我怕查出端倪,便把一成粮卖给了人贩子,再请你引官府抓走那夥人贩子,这桩案子也就能了结得有头有尾。”
黄葭一怔,只觉他这话真假参半,当初臬司衙门明明已经准备结案,怎麽到了船主这里,又成了“追查太凶”?
究竟是臬司衙门以结案掩人耳目,还是船主当时实是遇上了别的麻烦?
黄葭来不及深想,但觉此人手眼通天,心中对他的揣测也更为大胆:“秦忠与巡哨参将薛孟归同谋盗粮,难道薛孟归也是你们的人?”
“这倒不是。”船主瞥了她一眼,只是笑:“各为其主罢了。”
他语焉不详,黄葭也不敢揪着不放,她现下只有一个疑问。
“您要这麽多粮,是打算造反麽?”
船主倏尔一愣,擡头看向她,只见她面色凝重,甚至带着些视死如归的决然。
他不由一笑。
这笑落在黄葭眼里,她便知自己猜错了。
此间聚衆不为造反,形势没有她想得那麽坏,但是,这样的结果却让她心中涌出一股更深的无力感。
这些大人物指点江山,她却要费尽心力地去揣测他们的心思。
揣测的结果,也往往南辕北辙。
她站得太低了,连他们的衣角都摸不到。
黄葭深吸一口气,神情一寸寸变得冰冷。
烛火下,船主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忿,身子好整以暇地向後靠去,“认识两月之久,你不告知名姓,我便未多话,如今,你倒怨起来了。”
黄葭眉头微蹙,擡起头,在幽幽烛影中瞥见他脸上的细纹。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你一直清楚我是谁,我却不清楚你,如今身在匪窝,双目抹黑,连这是土匪窝还是水匪窝也不得而知。”
船主淡淡一笑,俯身看向她,“真想知道我是谁?”
“爹。”练儿上前一步,轻声提醒。
衆人面色凝重,只看向船主。
黄葭的目光倏尔迟疑,她原不在意这些人的身份,山中草寇罢了,但看衆人讳莫如深的样子,显然,他们的来历并不简单。
瞥见衆人的模样,船主却是一笑,开门见山,“鄙人姓邵,单名一个方字,姑娘可曾听说过?”
“邵方……”黄葭猛地看向他,五指不由攥紧。
丹阳邵方,江北豪侠。
隆庆三年,内阁馀下三人:首辅李春芳丶次辅陈以勤丶群辅张居正。
邵方便于此时奔走四方,先後去往松江华亭丶河南新郑,意图以巨额家资助赋闲的阁臣东山再起。
最终,他得高拱信任,为其谋划复相,成效显着,不出一年,高肃卿便起复归京。
邵方以布衣之身左右阁臣人选,也凭此举震动天下,一时之间,不知多少逐利之徒奔走其门下。
然,好景不长。
隆庆六年,高拱失势,邵方试图操纵朝局的行径最终招致了继任首辅的追杀。
邵方的故事过于传奇,被写作话本,于坊间流传甚广。
黄葭有些难言的复杂,因为在话本中,邵方已然死于朝廷追兵之下,没想到他竟逃出了丹阳,现下身边还是拥衆如云。
她沉默良久,又擡头看向他。
此人淡出世事多年,如今再度现身究竟有何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