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当年明月在一朝大幕落下,总督之绝代……
杭州吴山以东,云气袅袅。
晚间,静默了三日的大雪,此刻云雾消散,天地洁净而清明,恍若囚笼中的野马挣破了铁索,带着一丝沉默後的嘶鸣,响彻天地。
两列士卒卫队走到镇海楼下,脚步震动,旌旗飘动,一派庄严整肃。
江朝宗下了轿,一身绯色官服,如骄阳初生。
深灰色的墙体屹立在前,两重檐下积雪弹落,东西青黄山丘环抱,这危楼陷于山岳之间,好似“山门”耸峙。
他面色不定,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陆漕台初到杭州,可知此楼来历?”
陆东楼瞥了他一眼,边走边答:“镇海古楼,隋唐有之。嘉靖三十五年遭火焚毁,时闽浙总督胡宗宪为抵御倭寇,重建此楼,历时五年建成,请当世大家徐文长撰写《镇海楼记》一篇,立下碑文。”
“陆漕台好记性。”江朝宗语气不咸不淡。
“咚——”朱门大开,钟鼓齐鸣。
两人立在原地,士卒卫队进了门。
陆东楼仰面望着楼上重檐,一身玄色长衫被风吹得翻飞。
转头看向江巡抚,他眉头微蹙,“今日是什麽宴?”
“访古而已。”江朝宗提袍,走向前去。
高楼之上,目光所及,山色青葱。
东西两扇门大开,两位小童正在门前洒扫,楼里一桌席面已经摆好。
冷风拍打着窗户,荧荧两灯相对。
长随斟酒在侧,淡淡的酒香萦绕四周。
江朝宗喝了一口酒,看向陆东楼,“官船被烧,这些日子被迫留滞杭州,想来,陆漕台心中大抵苦闷难解。今日便想请你一道出来,尽一番地主之谊。”
“多谢中丞。”陆东楼静默地看着他,片刻,拿起酒盏小酌一口。
长随端上来两个白云铜大火盆,放在了桌案边。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火光亮起一片温热。
江朝宗暖了手,冲他一笑,“其实说来,你我倒是颇有缘分。”
“哦?”陆东楼放下酒盏,看向他。
江朝宗低头夹了一筷,似是不经意道:“四年前廷议,我在精舍之外,听闻陆漕台原定是迁往西北,总制陕西三边军务,而後不知怎的,陛下又改了主意,赴任总漕,真是运途多舛啊。”
陆东楼回应着笑了一下,目光落在那道鱼烩上,仿佛并没有听进去。
“你任职总漕,也有四年了吧?”江朝宗放下筷子,打量着他。
冷风拂过陆东楼的衣袂,他笑道:“满打满算,四年零九个月。”
“科道的官能做上四年多,不容易。”江朝宗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像陆漕台这样的,在嘉靖之後,世所罕见。”
嘉靖一朝四十五年,世宗深居大内,却有四十位总漕如走马灯一般地相继上任,隆庆一朝六年,也有四位总漕在任。
总漕任期短促,惟其权重。
权重易引人嫉,每年朝觐期限未至,各处奏章纷至杳来,攻其有八目之弊。
且漕运一道,牵扯南北重税,其中利益,非常人所能想见,而国朝对江南漕粮和折色之渴求,几如身体之于食粮,一日不得则饥,三日不得则有覆命之虞,如此重器,朝廷必不能使其长久地被一人把持。
此等形势之下,陆东楼能稳坐四馀年,若说他是仅凭什麽惊世之才忝列其中,恐怕只有三岁孩童才能信服。
江朝宗初闻此人时,便有过疑虑。
若非大明朝对宗藩限制颇多,江朝宗都要怀疑他是什麽皇亲国戚跑来入仕。
可细细调查一番,此人根本不是什麽显贵出身,只是庐州乡下的农户。
幼年丧父,家徒四壁,借了宗族叔伯的钱上书塾,连进京赶考的盘缠,也是变卖了家中仅剩的田地才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