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头看着黄葭,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藩台衙门带来的粮就对付了这麽几天,我若是有粮,也不想他们这个样子。”
黄葭不再看他,仰起头望着阴冷的天际,冷不伶仃打起了寒战。
林湘坡低下头,幽幽烛光照着他的半边脸,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像是呢喃:“原来黄河大水,部院都会从漕运六省的粮里调出一部分给河工,可到了今年,一来粮收得少了,二来浙江漕粮不到,库存丶转运,一天天地耗下去,这些都要钱。”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林湘坡拿起账簿,起身慢慢地向帐里走去,熹微的烛光洒落在他身上。
他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明日如此,那大後天呢?”
背後,黄葭的声音忽又响起。
林湘坡转过头,脸上显出片刻的疲软,又振作精神,“现在河口尚且没有通完,大夥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河工里头也有淮安当地人,真要是大水来了,先冲垮的是还不知道是谁家。”
“轰隆隆!”
晨起,风雨大作。
朔风刮过,江上黄白色的芦苇悠悠倒伏。
十几丈的牛皮筏宽阔有七尺,漕粮在其上走,衆人在两边托举着。
河工的号子响了起来,江水浸得他们的膝盖之下一片浮肿,江流下的淤泥包裹着沙石,又冷又硬,稍不留神遍磨出了一脚的血泡。
忽然,号子低沉下去。
风,即刻停止。
两边的卫所士卒丶河工,所有人都沉着头看着一队进出的人,那一张张废旧苇席里卷住的身躯。
苇席里垂下来一只只粗糙的大脚,谁都可以看见那脚下泛白的带着血痕的伤疤。
河工的媳妇静静地站着不动。
熟悉的人影掠过的一瞬间,血肉模糊一片。
“孩儿他爹!”
河工的媳妇呜咽着低下头,看见自家娃娃的脸上也是泪水,他那麽安静,又那麽悲痛。
两人默默相对,她将孩子死命地摁在怀里,眼角划过两行清泪。
周围人都静静地注视着这对母子,脸上满是凄然。
入夜了,天边最後的辉光被黑暗吞没。
大雨混杂着血水流淌过河岸,秃鹫盘旋在上空,发出凄厉的嚎叫。
大帐中一片沉寂。
许久,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浅夫丶闸夫丶洪夫有事力勤之月给银六钱,其馀逸闲之月给银三钱。按勤月计两年,每人约十五两银子的安葬费,其中有家眷的,追加到二十两,总计三百二十五两。”黄葭在人丁账簿上勾了几个名字。
话音未落,从帐外忽然走进一士卒。
脚下带着风疾速掠过,烛火恍惚。
“报!自江西丶湖广丶河南征来堤夫,共计一千三百人。”
“带他们上堤吧。”林湘坡仰起头,脸上浮现出悲天悯人的神情。
…
入夜,云雨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