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又落——
木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向四周微微扩散丶延展,那层层叠抱的曲面结构,清晰地展现出力的传递——冲击没有集中于一点,而是被曲面引导,分散丶流淌丶传递至整个榫卯。
黄葭紧盯着受力点,眼神锐利如刀。
压力还在增加,铁箍被绞紧到极限。
木料被压得更深。
陈工首布满老茧的手按在木料上,感受着那沉稳的抗力;林工首的目光在曲面上来回扫视,寻找着变形或裂纹。
雨打棚顶,喧嚣不已。
棚内只剩下铁链的绞杀,和衆人压抑的呼吸。
终于,压力达到了预设的极限,在维持数息之後,黄葭缓缓擡手。
——卸力。
铁链松弛。
沉重的压力如潮水般退去。榫卯结合处,铁箍终于移开。
衆人急急望去,木料表面已经留下了深深的箍痕。
榫头与卯眼紧拥,曲面层叠处,只有因挤压而泛出的温润光泽,不见一丝裂纹,更无松脱。
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
不知是谁吸了一口气,棚下如释重负的喘息陆续响起。
衆人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紧握工具的手也颤抖着松开。
终于……
“成了!”陈工首缓缓直起腰,布满皱纹的脸上,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带着一丝得色。
林工首也笑了。
雨声渐歇,紧绷了半月的气氛终于松弛下来。
一衆工匠围拢到黄葭身旁。
林工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脸上难得露出畅快的笑意。
他也看向黄葭,声音洪亮:“大人,‘蟹螯榫’成了,咱们该好好庆贺一番!”
工匠们闻言,纷纷附和,有人高喊:“对!该摆一桌大席面!”
“林工首所言甚是。”黄葭笑了,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後的沉稳与暖意,“庆功宴,开工前我已请人备下,就在临江楼上,三牲丶时蔬丶老酒……照往年的例来。大家辛苦多日,今夜,当一醉方休。”
·
深夜,临江楼上,灯火如昼,人声鼎沸。
三牲列案,时蔬溢彩,老酒坛啓封,醇香混着江风弥漫开来。
工匠们连日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个个面膛泛红,嗓门洪亮,海碗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黄葭被簇拥在主位,被这私下的暖意裹挟,显出几分倦懒。
她吃了几口菜,眼前的烛光忽然被一片影子盖住。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工匠上前,声如洪钟。
“大人!这杯先得敬您!”说罢,双手捧着海碗,一饮而尽。
黄葭目光一怔,连忙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虽不如海碗豪迈,亦是小半盏的量。
酒入喉中,一股辛辣直冲而下,化作一股暖流,熨帖着四肢百骸。
“好!痛快!”陈工首也站了起来,灰白的须发在灯火下微颤,举杯过顶。
黄葭看着这位老前辈,心中动容,又是一杯饮尽。
“大人海量!再来!”林工首早已是满面红光,见状豪气顿生,亲自拎起酒坛。
黄葭来者不拒,然而,纵是海量,也架不住这车轮般的热情。
工匠们见两位工首都敬了酒,一个个端着碗,排着队涌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