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育宽这番话说得恳切,夹杂着一丝愧疚。
陆东楼不置可否,兀自扇动着炉下火焰。
白汽洒洒然,氤氲了他的面孔。
……
冬风阵阵,像把未开刃的杀猪刀,摩挲过一张张人脸,带出阵痛。
天渐渐冷下来,被褥加到三层厚,将人埋在下面,连翻个身都费劲。
杨育宽走到门外,见黄葭的屋里人影幢幢,灯火晃动,像是还有一两个婢子留侍在床边。
“吱呀——”门开了。
“杨大人。”出来的婢子端着一盆冒着白气的热水,朝他欠了欠身,转身就要向前走。
杨育宽有些诧异,赶忙把人拉住。
他瞥了一眼屋里的情形,眉头皱起,“前几天不是已经好了吗?”
婢子一怔,低下头,从容不迫道:“昨日白天是退了热,可到了昨天夜里,又烧起来,比头一天晚上还厉害。想是当日郎中说过,姑娘在冷水里泡得久,身上寒疾没个三五日缓不过来。”
杨育宽目光一黯,松开了手。
婢子低垂目光,端着盆,施施然走远了。
杨育宽叹了一口气,也便往回走。
这时,半开的门中,藏青色被褥里忽然伸出一只手,颤抖地将婢子手中茶盏接过。
……
天地霜寒,风拍打着窗户,一下又一下。
黄葭坐了起来,一连躺了多日,背上又痛又麻,脊骨都像是碎成了几截,时不时传来酸胀的感觉。
“姑娘。”婢子把粥端了过来,放在了床边的木几上。
鸡丝粥冒着白气,黄葭喉间发涩,拿起青瓷碗,喝过一口。
婢子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黄葭感觉到她的目光,双眸陡然幽深如壑,轻轻瞥了她一眼,“旁人问的都照着说,没有添油加醋吧?”
“嗯。”婢子低下头,目光镇定,“只说您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黄葭淡淡一笑,掏出一两碎银,放在了她的手心。
婢子赶忙将银子收入袖中钱袋里,又看着黄葭略显苍白的脸色,脸上浮出一抹忧色,“黄姑娘,你这病好得快,可迷药的劲儿还没过,白日还会困倦,明早我们就得回程老爷府上了,你万事小心。”
黄葭“嗯”了一声,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色,眉头渐渐舒展开。
这几日过得糊涂,竟想不起来林骄是什麽时候给她下的迷药,又趁着她昏睡时篡改图纸。
林骄为着福建前事而来,提及提督库银失窃丶龙山寺修建,黄葭听到时,虽心存怀疑,但如今七年过去了,祖父既死,提督进宫,诸中是非她已无心理会。
先前她从淮安逃到杭州,奔波千里,所求丶也不过是独善其身。
但愿经此一遭,部院能明白,从她这里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也不必再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想到这里,黄葭望着粥上浮着的油光,长舒了一口气。
雪下大了,凉风夹杂着冷雾阵阵吹来,震开了半扇窗。
婢子放下茶炉,快步走过去,将窗扉掩上。
黄葭喝完了粥,半卧在床头,对面的窗台上一片水色泠泠丶寒光熠熠,倒映在她的眼底。
现下尘埃落定,是动身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