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图之于西湖边的山丘地形画得极为详尽,湖面西北向有一个峡谷半伏于水下,谷中有温泉,堪称一处天然避难所。
哪日出门,她便带一些干粮躲进去,躲个十天半个月,等部院的人以为她逃出了杭州丶北上淮安之时,她再做下一步打算。
主意已定,黄葭夜里睡得安心,只是每每一觉睡到午时,睡眠仿佛越来越沉。
今日天寒,她难得起得早,吃过饭又回了屋子。
屋中点了两根蜡烛,身侧的暖黄焰光铺来,舆图上的脉络清晰可见,她垂眸,在图上摊开了先前那本《杭州府志》,匆匆翻找那河道的记载。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响。
“进。”黄葭熟练地把舆图扔进木匣,转过身去。
烛光不动,林怀璧推门而入,两道门间隙散落一束天光。
她浓密的眼睫顺着这道光轻垂而下,又擡起头,冲黄葭莞尔一笑。
案下火盆中,点点星子哔啵几下,散出浓浓暖意。
黄葭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她手边。
林怀璧一手搭在案上,一手悠悠取出丝线。
她今日着了一身绯色衣裘,烛火映照脸庞,可谓面若桃花,美得不可方物。
这几日,林怀璧似乎百无聊赖,便开始刺绣,绣的是一幅泉州清源山的水墨绣样,一个人绣大抵又觉孤寂,便拿到黄葭这边来。
黄葭看了这绣样,被勾起思乡之情。
她虽是崇安人,但自小便随祖父去了泉州刺桐港,祖父喜好参佛,每每去佛寺上香。
清源山上正有三世佛像,雕刻于石壁之上,庄重肃穆,黄葭虽未去过,也听祖父说起过。
林怀璧绣了几针,神情平淡,似乎是在认真地回想,“前年在扬州时,想念家乡城西苏记的肉燕,央了那婆婆许久,她才肯遣人去买,买回来却根本不是那个滋味。”
黄葭听了她的话沉默了一瞬,眼眸里涟漪微泛,“崇安那家苏记太平燕,不是好几年前就关张了麽?”
林怀璧一怔,脸色微变,须臾,她低头放下丝线,轻叹一声,“我竟教这些牙人给骗了。”
“当时还遣人去买来着,一钱银子一两,说是冻干的,我说怎麽吃起来总觉得柴了几分。”
这声音好似惋叹,又像是揶揄打趣。
黄葭听着不甚在意,闷声笑了笑。
林怀璧擡眸,轻轻扫过她的脸,又低头绣了几针,“这几日的守卫似乎又严了几分,快到正月十五了,城里有灯会,也不知到时候,他们能不能放我们出去逛雅集。”
黄葭紧握茶盏,怔忡半晌,眸光幽幽闪烁。
正月十五,这倒是个机会。
十五夜街上人多,甩开跟踪的人不是难事,倘若这次能出得去,她当夜便坐船躲进西湖水域,暂且吃干粮丶垂钓度日,躲过一波搜查。
再过个一两月,部院的人找不见她,却不能待在杭州不走。
而杭州守备一旦松懈,天下之大,她便从此自由了。
冷风拍窗,一下又一下。
眼前烛火恍惚,林怀璧坐在一边,不露声色地打量着黄葭,只见她正低头沉思。
暖融融的光影落在黄葭身上,照彻如河中月,缥缈不可及。
浅薄的天光隔窗照入屋中,四下静谧,惟有丝线穿过布料的声响。
林怀璧掩下眼底的森冷,忽然看向她,“在想什麽呢?”
只见黄葭擡起头,迎着熹微烛光,她眼睑下落了一片淡影,声音倒是清冽,“我方才想,离正月十五还有一段日子,待在官驿也是难捱,总要打发时光……你那边,还有别的绣样麽?”
林怀璧一愣,又粲然一笑,“看你喜欢,我箱子里还有大几十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