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熹微时分,他终于入睡,却又做了一个梦。
荒诞可笑的预知梦。
梦里他和陆明霜变成凡人,住进青山绿水间的农家小院,煮饭烹茶挑水洒扫,样样亲力亲为且自得其乐。
闲暇时一个读书一个舞剑,彼此间话语不多,偶然眼神交汇,目光不含敌意,反而是淡泊默契的。
春花秋月蝉鸣初雪,他们在古桑下共饮。酒是墨黟酿的蔷薇露,易无疆念叨许多年墨黟都不肯给,後来他潜入地窖偷偷替换了几瓶,没让墨黟发现。
陆明霜不胜酒力,半杯蔷薇露一个时辰才喝完,脸颊却已染上绯色,平素清冷的眼含了两汪水,一滴挂在长睫,颤了许久也未落下,分不清是夜露还是泪珠。
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很想欺负一下。
易无疆知道梦里的他想那麽做,但他始终没有,只是饮尽了剩下的酒,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几下琴。
陆明霜睡着了,琴曲也无人再听。
夜风吹来,易无疆第一时间发觉,给树下女子盖上一袭氅衣。再凉一点,干脆把人打横抱起,送回房间。
像一对情投意合丶闲居世外的夫妇。
可他们的关系又不似夫妻,小院坐北朝南,东西两厢,他总把陆明霜送进东边房间,关上门,再穿过院子回到西边。
易无疆不懂有什麽必要,但梦里的日常,他们一直恪守礼仪,从不逾越。
梦里的陆明霜比现在成熟,稚色褪去,冷淡天性套上了一层圆融的壳。她有时候看易无疆,目光柔和,有默契和理解,宽容与悲悯,也会隐隐流露出欣赏,却不大像是爱慕。
和之前那个梦截然不同。
难道这个梦发生时间更早?
易无疆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便醒了过来。
时候还早,客舱十分安静,他听见心跳一声强过一声,心情复杂,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回梦到的场所,易无疆认得。
那是只有易无疆能找到的地方。若非他自愿,陆明霜去不了。
也就是说,是他邀请陆明霜过去住一阵子……
你好爱她。
脑海里突然回想起苏云浮的话,易无疆眼角抽搐了一下,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有天发了疯喜欢陆明霜,想追求她,难道追求的方法就是带她体验农家乐?蠢的要死。
不不不,不可能。
而且他把人带进去不可能是为了整天大眼瞪小眼,总是奔着要发生点什麽的,为何又处处谨慎克制,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肯定不会这麽怂……吧。
易无疆越想越觉得离谱,再也躺不下去了,胡乱披了件衣服下床。
苏云浮起床便见易无疆一身浅青宽袍,衣带松散,乌发随意束着,裸足站在书案前,眼神冰冷地看着一幅画卷。
画中几间茅屋依山傍水,房前一颗桑树,屋後几陇菜畦,院中竹桌上书卷半开,门外晾晒着木柴和渔网。
一派田园山水之乐。
苏云浮凑过去:“……《渔樵耕读图》?怎麽把它拿出来了,住了五十年还没住够,又想重温旧梦了?”
易无疆淡淡扫来一眼:“你是指被你骗到北洲,误入雪洞,被困幻境五十年的旧梦?你想体会我不介意把你扔进去。”
苏云浮自知理亏,干咳一声:“咳……也不是真的五十年,没耽误你什麽事嘛……再说你收了这张画也是因祸得福了。”
易无疆不置可否,目光移回画卷。
当初他被苏云浮连哄带骗弄去了北洲,中途遭遇雪崩,只来得及把苏云浮扔出去,自己却落入雪洞,恰好掉进了这副《渔樵耕读图》。
画中幻境恰如其名,需要做的无非是渔樵耕读,吃饱睡好,像凡人一样安稳度日,时间到了自会出来,几乎没有危险。
不过幻境里的时间流速远远快于外界,苏云浮眼中易无疆只消失了半天左右,易无疆却在画里生活了五十年。
对易无疆而言,度过幻境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他平常也总是自己待着,大多时间沉睡增长妖力,清醒时也很少走动,总窝在洞府里头看书,对时间流逝几乎无感。
幻境不过多了一重生存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