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瓷退出正殿,掩上门,又在廊下等了片刻,直到屋里的灯熄了,这才转身离开。
刚走到庭中,就见一队人提着宫灯急匆匆进了院子,直直向正殿这边走过来。姜宝瓷依稀认出,打头的那个,正是陆晏和的徒弟福满,她怕他们一行人闹哄哄的扰了屋里人安睡,便迎上前去:“福公公,督公睡下了,叫他们小声些。”
福满瞧见姜宝瓷,略有些惊讶,脱口问道:“姜姑娘?你怎麽还来?”
自从知道这小宫女利用他师父,福满对她的印象便急转直下,说话间也生硬了几分。
“今儿小年,我来拜访督公,送些吃食,谁知竟赶上他病了,便照顾了一会子,眼下他吃过药睡下了,我这便回去了。”姜宝瓷没听出福满语气里的不快,好脾性的回道。
“你见着师父了?”福满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福公公这话奇怪,若没见着我怎会知道他病着。”
福满不禁多看了姜宝瓷两眼,敏锐地嗅出一丝不同寻常来,杏园虽说不是什麽戒备森严的地方,却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以师父在宫中的身份,更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偏这小宫女,说来便来,连师父的寝殿也出入自由,还能劝着师父用药,若说二人之间没点什麽,凭师父的性子,绝不会由着她撒野的。
“有劳姜姑娘,不知师父现在如何了?”福满再开口,声音缓和,已是客气许多。
“喝了一剂汤药,已经睡下了。”姜宝瓷道,“瞧着像是染了风寒,我来时正烧得厉害,好在现在退下来了,福公公还是派人候着些,免得督公夜里叫人。我明日再来探望。”
福满听了,突然恨声骂了一句:“曹臻这个忘八羔子,我早晚要把这仇替师父还回去。”
“嗯?督公这病,还跟曹掌印有关麽。”
“什麽风寒,都是曹臻那厮在陛下面前挑唆,才害得师父受罚,昨儿夜里在乾清宫门外直直跪了一个时辰,铁打的人也受不住。”福满气得一拳砸在掌心。
寒冬腊月的,即便是在屋里,不点炉火也能冻死个人,何况是在室外,还要罚跪,陆晏和的腿上还有旧伤。
姜宝瓷想想那滋味就觉得钻心的疼:“那姓曹的跟督公有什麽深仇大恨,要这麽磋磨人,简直欺人太甚。”
福满心里正憋着一股邪火没处撒,听姜宝瓷也替他师父打抱不平,便生出几分同仇敌忾来:“哪有什麽大事,不过是师父抓了惜薪司几个犯人,没知会司礼监罢了,也值得曹臻到陛下面前告状,说师父他独断专行,忤逆犯上。”
姜宝瓷听到惜薪司三个字,胸口猛地一跳,她拉住福满,试探问道:“这里头,还与惜薪司有瓜葛?”
“可不就是惜薪司死了个人闹起来的麽。”
“啊?”姜宝瓷攥紧衣袖,紧张道,“死了谁?”
福满屏退一衆小侍,把姜宝瓷让到西厢,从小厨房顺了壶热酒,灌了一口,才对姜宝瓷说道:“说起来那人你也认识,正是原来的教坊司奉銮刘槐。”
“怎麽是他?他不是刚被调到宫里当差,才几天功夫,这就死了?”姜宝瓷坐到福满对面,面露惊怕,她不晓得福满知不知道内情,又想打听出陆晏和到底是如何替她遮掩的,便顺着福满地话茬往下说。
这几日她在长春宫躲着,半点风声也没听到,按理说,刘槐是正经的牙牌太监,手下管着一大帮人,每日要处理的事务也不少,人突然死了,後宫之中绝不该如此风平浪静丶毫无波澜,最起码也会彻查各宫,捉拿人犯。
除非。。。。。。除非是已经抓到了凶手。
可她此刻在这好好的坐着,那陆晏和又是抓了谁来给她顶罪?
陆晏和抓人时福满正在办旁的案子,审问之事又是陆晏和亲自过手,因此他对里头的波折并不明了,但陆晏和与曹臻起冲突,还有被隆安帝赶出殿外罚跪时,他是在场的,除了对自己师父的心疼外,还有亲自见识到帝王无情的愤懑。
他摆摆手:“刘槐那混账,恶惯满盈,死了也没什麽可惜。只恨曹臻借题发挥,陛下又识人不清。师父他明明是尽忠职守,却被如此责罚,乾清宫前人来人往,陛下把师父的脸面都落尽了,真是让人寒心。”
姜宝瓷细细听着,福满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陆晏和是抓了惜薪司管事姚拥和几个心腹长随,连夜审问拿到他们承认杀害刘槐以及这几年残害宫女的口供,便将人投入诏狱大牢,准备明日禀明圣上再做处置。
谁知半夜里,那几个人犯竟都畏罪服毒自杀了。
等曹臻到司礼监上值得知此事,已经是第二日晌午。
曹臻恨得咬牙切齿,刘槐和姚拥,都是他得用之人,竟一夜之间都被陆晏和一锅端了。姚拥会杀刘槐,打死他都不信,至于畏罪自杀,更是无稽之谈。
他把陆晏和传唤到值房中,劈头就问:“你怎麽查的案子?姚拥怎麽会谋杀刘槐?”
陆晏和不疾不徐地拱手行礼:“回掌印,卑职这里有姚拥的口供,其作案动机丶谋害方法都记得明白,还有杀人的匕首,也在姚拥的房中找到,证据确凿无疑。”
“放屁!那姚拥为何不明不白的死了?”
“仵作验过尸首,是服毒。卑职猜测,应是畏罪自尽。”
“胡说八道!”曹臻啪地一拍桌案,“姚拥向来胆小怕事,如何敢杀人,又如何会自尽!怕不知是你栽赃嫁祸,又杀人灭口?!”
陆晏和八风不动:“卑职不敢。”
“那姚拥服的毒又是从何而来?”
“卑职不知。正派人在查。”
“哼,好一个不知。”曹臻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盯着陆晏和,目光像一条阴毒的蛇:“本座自然知道你东厂的手段,要什麽样的口供,便有什麽口供。但你如此张狂行事,可有将本座放在眼里,可有将陛下放在眼里?”
曹臻扯出隆安帝来,陆晏和就不能不动了,他一撩袍子下摆,屈膝跪倒:“卑职惶恐,不敢有丝毫逾矩,姚拥等人之死,的确是意外,请掌印明察。”
“本座自然瞧得明白,前几日,刺杀吴美人的刺客死在了诏狱,据说也是服毒,怎麽就这麽巧,姚拥也服毒,你那诏狱,竟是个毒窝麽?”曹臻冷笑道。
陆晏和面色一凝,那名刺客被关押在地牢深处,外人绝不会进去,只能是东厂里有内鬼,不用猜也知道是曹臻的暗线,但此刻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陆晏和垂首恭顺道:“是卑职管制无方,叫歹人钻了空子,回去一定彻查。”
“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去同陛下解释吧。”
曹臻拂袖出了司礼监,将陆晏和晾在原地,直奔乾清宫告状去了。那名刺客一死,陆晏和手里没有了曹臻的把柄,他放心大胆的拿出朝臣弹劾陆晏和的奏折,狠狠参了陆晏和一本。
隆安帝这些时,对陆晏和是器重有加,为了震慑百官,还特赐了金牌令符,再外可代行天子之权。
但听到曹臻的禀报,傍晚时分,他还是将陆晏和传到乾清宫,草草问了两句案情,便沉下脸道:“查案缉凶本是你分内之责,如今犯人死的蹊跷,便是你疏于值守。”
隆安帝说着把手上奏折往陆晏和面前一扔:“朕待你不薄,可你呢,执掌权柄,媚上欺下,听说文武百官见了你,比见了朕还害怕。朕今日便杀杀你的气焰,叫你长长记性,去,外头跪着,一个时辰不许起来。”
陆晏和明白,陛下罚他,与案子无关,与曹臻告状也无关,隆安帝只是要让他知道,就算赐服加身丶手握权柄,自己只不过是主上身边的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陆晏和面容平静,伏身叩首:“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