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弼道:“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有什麽後果,祖父替你担着。你放心,想要肃王死的,可不止咱们一门。陛下虽然明面上兄友弟恭,要推行仁政,对肃王亲敬有加,封了江南这麽块宝地,可金陵居京都几千里之遥,中间又有秦岭相隔丶长江天堑,中途出什麽意外,也再正常不过,你觉得呢?”
李廷弼知道,杀了肃王,就是替陛下除了心头大患,景元帝非但不会怪罪,还会暗中嘉奖他们。
李羡之心领神会,从祖父屋里出来,把钱伯叫到室内,共同筹谋,在哪里伏杀肃王,确保万无一失。
第二日一大早,一宿没睡的李羡之刚要合眼小憩一会儿,就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了。
他披衣起床出门,来到前厅一看,只见张九远带着一群人,把整个前厅都挤满了。
地上摆着满满当当十八台聘礼,还有一对大白鹅,抻着脖子“呱呱”乱叫,聒噪得让人脑袋发麻。
张九远还在跟钱伯交涉:“叫你们老爷和李羡之出来,老夫今日把媒人和聘礼都带来了,咱们把账算清楚,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李廷弼从内廷迎出来,满脸堆笑:“亲家,亲家请坐,有什麽话好好说,两个孩子好好的,怎麽就扯到退亲上了呢。”
张九远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李老,您也知道,我就这麽一个闺女,不求她嫁的风风光光,择个高门,最起码,也得门当户对不是?”
“是是是,张大姑娘名门闺秀,京城闻名。”李廷弼坐在下首陪笑,“自然是该配得良婿,只是我们家羡之,那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品貌也不差,二人郎才女貌,不正是良配麽?”
“良配?”张九远冷哼一声,“你知道现在京城里的人都怎麽嘲笑我们?说我张某人趋炎附势,攀了一大圈攀了个空枝儿,说我家姑娘是个扫把星,还没过门,就克死公公,克没了未来夫婿的功名。”
“这。。。。。。这话可从何说起啊,这不是空xue来风麽。”
“哼,您老人家觉得是空xue来风,我们张家的脸面,却被人摁在地上踩。”张九远气道,“这麽大的罪名,我们张家可背不起,如今媒人也在这里,前些时你家下的聘礼,我也尽数还回来了,一件不少,大家做个见证,咱们两家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嫁娶吧。”
李廷弼忙道:“退亲不是小事,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市井之人乱嚼舌根,过段时日风波也就过去了,张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过去?怎麽过去?”张九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倒是说说,先前就说,陛下一定会夺情,就算守孝,也不过百日之期,如今三个多月过去了,结果如何呢?你家孙子还是白丁一个。”
李廷弼也陪着站起来道:“张大人,话不是这麽说,羡之这孩子也算你看着长大的,他才干如何,你最清楚,陛下一时被奸佞蒙蔽,等将来总会想明白,还是自家骨肉至亲,用起来才放心。”
张九远嗤笑一声:“你孙子等得,我姑娘可等不得,大好年华就这麽几年,全耗费在陪你孙子守孝上麽?三年孝期过去,我女儿人老珠黄,你孙子反悔怎麽办?即便他不反悔,若陛下仍不啓用,他还是一介布衣,又怎麽办?我女儿娇生惯养,总不能嫁到你们家来受罪吃苦吧?”
“老朽也知道张大人的顾虑,但您看,李家也算有些家业,即便日後如何,也必不会短了孙媳妇的用度。”
“用度倒是其次,我们张家养她一辈子,也无不可。”张九远大手一挥,“可是,重要的是人情往来,她以後难道要跟那些荆钗民妇打交道?以後生了孩子,更是走下坡路,一代不如一代了。”
“张大人放心,真不至于。。。。。。”李廷弼还要再解释挽留。
“祖父,不必跟他低三下四的。”李羡之听了半晌,这会儿忍无可忍走出来,“解释什麽,人家是铁了心要跟咱们退亲,既如此,便如了张大人的意。钱伯,把聘礼清点入库,再把张大小姐送我的东西收拾出来,请张大人一并带走,从此两清,各自婚配,再无瓜葛。”
张九远见李羡之出来,面上讪讪的,住了嘴,跟钱伯去清点财物了。两方又在媒人的见证下,交还了签有双方生辰八字的婚帖,张九远方才带着人走了。
李羡之看着满地狼藉,竟没生气,对钱伯道:“吩咐後厨,把这两只鹅炖了下酒。”
既然现在不讲情面,那日後等他重登高位,也别後悔。
午後,李羡之喝的七荤八素,醉醺醺地就跑到宫里给李太後请安。
“姑母,他们都欺人太甚,说咱们李家不得陛下信重,以後只能做个有名无实的皇亲国戚,再过些年您老了,更李家更要沦为庶人,更可气的是那张九远,乌泱泱带着一帮人,大张旗鼓地来退亲,实在是没把您放在眼里。”趁着酒劲儿,李羡之一进门就撒疯,把满朝文武都骂了个遍,明里暗里都是对景元帝的不满。
李太後正打点行装,让李松先把一部分东西搬到慈宁宫去,准备开了春,就移驾慈宁宫居住。
本来心情大好,让李羡之这一搅合,也没了兴致,把他叫到西厢偏殿:“羡之,你不好好在家给兄长守灵,总往本宫这里跑什麽,虽说现在本宫是太後,你又是陛下至亲,不必避讳什麽,总归是不合礼数。姑母不是跟你说了,你在家待上两三年,全当修身养性丶韬光养晦,等麟儿掌控了朝局,自然啓用你重回内阁。现在还不是时候,麟儿初登大宝,人心不稳,他只能拿你做筏子拉拢朝臣,不然落人口实,被朝臣说任人唯亲,到时候谁还肯为他做事?羡之啊,高处不胜寒,麟儿也有他的难处,你得理解。”
发泄过一通之後,李羡之一腔郁火降了些,李太後的劝慰,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李羡之听的耳朵都生了茧子。他闷声闷气道:“任人唯亲不行,那重用杀父仇人就可以了?”
“羡之,你吃酒昏了头了,满嘴胡说什麽?”李太後斥道,“不要命了麽?”
李羡之道:“姑母我没有胡说,陆晏和那个狗阉,不但谋害。。。。。。还杀了我父亲丶您的兄长丶陛下的亲舅舅。”
“你说什麽?”李太後一怔,“你说刺杀兄长之人,是陆晏和?”
“千真万确。”
“本宫这就去告诉陛下,让他彻查此事。”
“母後不必劳驾了,朕都听到了。”景元帝赵麟绕过隔断走进里间,对李羡之道,“表兄,朕知道你恨不得将陆晏和千刀万剐,但现在不行,时机未到。他能把朕一手扶上皇位,就能把朕一脚踹下去,你明白吗?”
李羡之悚然一惊,讷讷道:“是,微臣明白。”
“所以朕现在不能为你,不能为舅舅主持公道,你是不是怨朕?”景元帝径直走到椅子边坐下,擡头去看李羡之,神态却是居高临下的。
“微臣不敢。”李羡之躬身道。
景元帝轻轻一笑:“这有什麽不敢的,表兄与朕,一家子亲骨肉,说话不必藏着掖着。”
“是,陛下,拒微臣所查,刺杀我父亲的,有两批人马,除了陆晏和派的东厂番子,还有肃王赵枢的人。”李羡之觑着景元帝的脸色道。
景元帝与他对视片刻,开口道:“朕现在虽然人在龙椅上坐着,性命却捏在别人手里,时常有四面楚歌之感。眼下,陆晏和确实动不得,若日後朕能手握实权,不再被人掣肘,定会命人彻查此事,绝不会让舅舅死的不明不白。”
李羡之明白了,陆晏和动不得,那赵枢是可以动的。
“微臣遵旨,定会为陛下披荆斩棘,让陛下高枕无忧。”
他两个在打哑谜,李太後听的云里雾里,不过瞧着像是冰释前嫌的样子,于是欣慰道:“对嘛,兄弟之间,有话好好说,哪有什麽解释不开的呢,咱们一家人互相扶持,才是正理。”
两人异口同声:“母後说的是。”
“姑母说的是。”
李羡之这才有心思顾及其它,目光在四周踅摸一圈儿:“宝瓷妹妹怎麽不见,这里以前不是她住的屋子麽,瞧着陈设也大不相同了呢。”
“陛下给她修缮的公主府完工了,昨儿已经搬过去了。”李太後打趣道,“你以後想拜访她,直接去她府上找她吧,可别借着由头三天两早上的来我这儿请安,扰的本宫头疼。”
李羡之难掩愉悦:“这就搬出去了?如此甚好,一会儿我就去宝瓷妹妹府上拜访,恭贺她乔迁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