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晏和颔首,见姜宝瓷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便叫来值夜的小侍,吩咐派两个人擡小轿送姜宝瓷一程。
姜宝瓷心中一暖,倚门回首:“督公再赏我几担炭火可好?”
呵,什麽叫得寸进尺,陆晏和算是见识了。
陆晏和负气,一甩袖子进了里间。
姜宝瓷只当他默认,坐上小轿,叫来李松相跟着,和另一个小侍一起,每人挑了两担炭火,有了这些,怎麽也能烧到过年。
外面一行人在月色下出了杏园,陆晏和听得脚步声渐远,院中恢复了宁静,他垂眸看着床榻上被揉皱的被褥,却是睡不成了。
在房内站了片刻,只觉滞闷,陆晏和转身出了寝殿,又叫来一班轿夫,吩咐道:“去东厂。”
姜宝瓷坐在小轿上,一路都在盘算,该怎麽谢陆晏和才好,若不是他相助,此刻自己恐怕正在哪间阴冷潮湿的牢房里受刑呢。
救命之恩,重于泰山,与先前那些小恩小惠自是不同,她总要好好报答的。
她又想起陆晏和背她走得那一路,他的肩膀并不宽阔,却也沉稳有力,若不是宦官,倒真是个令人倾慕的公子,走在路上,怕也能引得闺楼里的丽人娇娃掷果盈车。
可惜了,这麽好的人,却是个太监。
轿子突然颠簸了一下,姜宝瓷回过神,擡手摸摸发烫的脸颊,暗道自己胡思乱想些什麽。
回到长春宫,李才人和王嬷嬷都还没睡,两人坐在寝殿的床上,正围着被子相拥取暖,望眼欲穿地盼着姜宝瓷两人回来。
殿中没有炉火,也没有热水,两人一天只吃了些冷饭,此刻都冻得牙齿打颤。
姜宝瓷下了轿,先到西厢拿出所剩不多的银两,铰了两块碎银子给轿夫,打发他们去了,又让李松赶紧去点上火炉搬到殿中,再烧一锅热水来。
李松答应一声,小跑这去忙活,跑出去几步又折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塞到姜宝瓷手里:“姐姐,刚在陆督公那里,他赏的,我吃不了,厚着脸皮讨回来一些,还温热着,你拿进去和娘娘丶嬷嬷一起吃,我这就去烧热水,一会就好。”
姜宝瓷拿着点心进屋,一眼看到床上的李才人,她脸色苍白嘴唇青紫,额头的伤口褪了痂,虽小心敷药调养,到底留下了疤,十分姿色只剩了一分,哪里还有以前雍容华贵丶仪态万千的影子。
“娘娘,我回来了。”姜宝瓷压下心中酸楚,走到床边,把点心递给王嬷嬷,“你们先吃点东西,我要了炭火来,小松子去烧水了,一会就好。”
李才人一把握住她的手,把人搂到怀里:“阿弥陀佛,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吓死本宫了。”
姜宝瓷噗嗤一笑:“娘娘最不信鬼神之说,怎麽还念起佛来了。”
“你少逗贫,跟我说,一整天都去哪儿了?”李才人正色道,“小松子出去找了你好几趟,各处都没有,丽妃那里说你早起去了一趟,很快就走了,怎麽大半夜才回来,脚还瘸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凭我这一身拳脚,谁敢欺负我,娘娘放心吧。”姜宝瓷不想让她担心,扯谎道,“我是瞧着丽妃娘娘那里炭火也不多,就没要她的,转而去找了陆厂督,谁知路上滑崴了脚,陆厂督又去上值不在杏园,我腿脚不便,索性等他回来,因此耽搁了。”
李才人将信将疑地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遭,突然问道:“早起我给你的灰皮袄子呢?”
姜宝瓷一愣,随即道:“杏园那边屋里热得很,我便脱了,回来时忘记穿,便落下了,赶明儿我再去一趟取回来就是。”
李才人看着她身上头上簇新的衣饰,没再追问,只嘱咐道:“一件衣裳而已,也不值什麽,即落在外头了不要也罢,你这几天别出去了,先好好养伤吧。”
“我知道啦,娘娘快吃点心吧,一会该凉了。”姜宝瓷答应着,想赶紧敷衍过去,便站起身,“你们先吃,我去瞧瞧水烧好了没,泡壶热茶来。”
王嬷嬷却道:“你脚上有伤乱跑什麽,好生坐着我去罢。”她给李才人递了块儿玫瑰石榴酥,又拿来软枕让李才人靠着,便下了床出去了。
李才人有些怔愣地看着手中做成花朵模样的糕点,以前风光时,御膳房为了讨她欢心,总是绞尽脑汁做出各色精致的小食,送来供她尝鲜,这种玫瑰石榴酥是她比较喜欢的一种,第一次吃时,十分惊艳,还赏了研制出这个点心的徐五娘十两银子。
如今物是人非,往日当零嘴的小食,却成了她难得的充饥之物。而这几块儿糕点,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宫里人,做了怎样的牺牲才换来的。
李才人久居後宫,如何不知道其中的阴暗艰险,那些太监,就像一群鬣狗,你得意时,他们便阿谀奉承丶摇尾乞怜;你跌入泥沼,他们会将你抽筋扒骨丶撕碎吞噬。
连丽妃那里都讨不来的炭火,如何那东厂厂督便肯轻易给了?定然是逼迫宝瓷做了她不愿意的事。
李才人仔细瞧姜宝瓷的脸,果然发现她两边脸颊上都有些红肿,看着像是被巴掌打的,再想到姜宝瓷整日未归,在杏园直待到深更半夜,还不知受了怎样的凌辱,不禁恨得咬碎银牙:陆晏和,好你个狗阉!有朝一日,本宫定要把你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