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中现有一宫女,不知殿下认识麽?”
“你是说宝瓷姐姐?”
“正是。”
赵麟下意识攥了下拳,面露犹疑,过了半晌终于道:“实不相瞒,宝瓷姐姐在我母妃落难时不离不弃,近些时又为了我和李家奔波劳苦,可能与您见了几次,但她原和督公一样,是我的恩人。督公若是想让她做对食,还是免了吧,宫中所有宫女你都可以挑,除了她。”
陆晏和侧目看向赵麟,察觉到他面上的踌躇不安,如果失去自己这个强援,单凭赵麟和现在势微的李家,想要翻盘夺嫡难如登天,到时候二皇子登基,陈皇後上位,莫说姜宝瓷一个小宫女,赵麟连他自己和李氏都保不住。
但他明知如此,还是宁可出言与陆晏和谈判,也不愿出卖对自己有恩之人,足见其仁义。
赵麟说完,有些紧张地对上陆晏和的视线,谁知他非但没恼,而是似笑非笑地问道:“殿下难道要为了一个小宫女,放弃本督这个忠仆麽?”
“无论出身贵贱,于本皇子有恩之人,吾必不负之。”赵麟语气坚定道。
“殿下可知,成大事者,仅凭一腔义气是不够的。”
“督公说的我自然知道,这些日子,二皇兄奉父皇之命入内阁观政,我总在想自己和他的差距在哪里,他背着我学的那些书,《商君书》丶《韩非子》丶《帝王册》等等,我也寻来看了,但我始终认为,若没了这点义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後即便功成,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郁郁终生,想想便叫人胆寒。”
陆晏和顿了顿,缓声道:“殿下,帝王之路,终究只能孤身一人,到了那个位置您就会知道,这原是无可奈何之事。”
“无论如何,只要我力所能及,便要护住想护之人。”
陆晏和闻言点点头:“好,殿下宅心仁厚,日後必是大梁中兴之主,仆愿肝脑涂地追随殿下。”
“那宝瓷姐姐?”
“姜姑娘我对也有些恩情,本督又怎会恩将仇报让她跟我这个阉人混作一堆。我所求之事,是想请殿下荣登大宝之後,敕封姜姑娘为公主,放她出宫寻配良缘。”陆晏和面容平静道。
赵麟有些狐疑地打量起他来:“陆督公,你是不是。。。。。。”
陆晏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开出条件:“只要殿下答应,我定会全力支持殿下,待您登基稳住朝廷形势之後,仆便交出东厂权柄,辞去厂督之职,退守金陵了此残生,非召绝不入京,殿下意下如何?”
赵麟松了口气道:“此事倒也不难,只要让我母妃认宝瓷姐姐做干女儿,我登基後册封母妃为太後,再封宝瓷姐姐为公主,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只是督公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些。”
“无妨。”陆晏和淡淡笑着站起身,向赵麟行礼道,“时辰不早,殿下该用午膳了,仆就先告退了,我已同陆家兄长只会过,明日开始便正式讲学。”
“督公慢走。”赵麟起身相送。
两人走至院中,陆晏和扫了一眼四周,除了方吉,只有几个洒扫的小太监:“我瞧着咸福宫中冷清了许多,是不是内府那些人见风使舵苛待殿下?”
赵麟摇头道:“那倒不曾,年後经筵那几个月,宫里乌泱泱每天都是人,这个博士那个学士的,整日摇头晃脑的教训人,我十分不耐烦。好在後来二皇兄去内阁观政之後,嫌来回路途远,便搬去前头住了。我看那些老学究都盼着去给二皇兄上课,心思不在这儿,索性就不让他们来了,我自己每日读书,反倒清净。”
“如此正好,我跟陆长卿大人说,让他再给殿下另物色几个老师。”陆晏和说着请赵麟留步,自己转身往外走。
从咸福宫出来,陆晏和乘小轿出宫,又换坐马车去了东厂,在值房略吃了点东西,便处理起一干事务,直至日薄西山,这才放下笔。
唤来银玄丶银良,吩咐道:“我一会儿去趟纸马巷,你们不必跟着,先回宫去吧,到长春宫去瞧瞧姜姑娘在做什麽,若她无事,就请她到杏园来。”
银玄道:“让银良回去,我还是跟着督公吧,宫外人多眼杂,纸马巷虽是卖古玩字画的清雅地方,但到底不安全。”
“不必了。”陆晏和神色有些异样,把自己的手牌扔给银玄,“你少聒噪,拿了手牌回去请人吧。”
说罢将二人晾在原地,起身回了值房。银玄和银良面面相觑,总觉得自家督公怪怪的,但主上的命令他们不敢违背,只好揣起手牌,先行回宫。
陆晏和在值房换了身衣裳,披上斗篷系好帷帽,将面容遮住,乘马车来到纸马巷口,命赶车的小厮在原地等着,一个人走了进去。
纸马巷也挨着丹水河,巷子只有三丈多宽,外头看着不起眼,里面却另有乾坤。
整条街都是做古玩字画生意的,上好的文房四宝,前朝的名人真迹,杨贵妃摆过的床瓶儿,秦太子抗过的大鼎,只要你想要,女娲补天的五彩石都能给你搬来几筐。
平日来这里的,也多是文人墨客,而且夜里比白日更热闹,因为很多古玩摊主都是白日打烊,黄昏才开门。
为了给隆安帝淘腾珍奇异宝,这地方陆晏和也常来,对纸马巷的布局很是熟悉。
他径直穿过长街,无视两旁吆喝叫卖的摊主,来到拐角一家叫“惜春阁”的字画坊,这家画坊,明里是卖名人字画,实际那掌柜的是个画春。宫图的,在京城文人中也算小有名气。
陆晏和擡脚进去,里面的掌柜是个二十多岁的白面书生,正立在一幅仕女画前,拿着支朱砂笔,描那画中女子的绛唇。
听见动静也没回头,向隔间指了指:“客官走错门了,要买字画,请E去那屋。”
陆晏和瞧了眼隔壁,果然有几个长衫书生在挑选中意的书法画作。
“店家,我想买的东西,那屋没有。”陆晏和立在男子身後,开口道。
白面书生一听,立马放下笔,回过头来,一双眼睛贼亮,见陆晏和全身裹得严实,会心一笑,抚掌道:“好好,客官有眼光,知道那都是些附庸风雅的俗物,好东西我都收在楼上了,客官请随我来。”
那人把陆晏和请到二楼一个雅间,掌灯点烛,请陆晏和落座,热心介绍道:“我这里有才子佳人丶後宫春帷丶山林野趣丶妖精鬼怪,很多个品目,不知客官和您家夫人喜欢哪种?”
陆晏和拢在袖子里的手握紧,面上有些发烧,故作镇定道:“各拿一两本来,我瞧瞧。”
白面书生笑着抄起手:“客官,您有所不知,咱家的‘绣春图’,可都是小可奇思妙想的心血,若来个客官就要白看,小可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陆晏和没说话,擡手在桌上搁了一锭银子。
书生眉开眼笑,抓起银子道:“得嘞,客官您稍坐,今儿您要看多少有多少。”
陆晏和坐在桌边等着,不多时,那书生抱了一摞装帧精美的册子回来了:“客官您请过目,喜欢哪种我再去拿。”
陆晏和吸了口气,随手摸过最上面一本,打开瞄了一眼,顿时面上发烫,“啪”地将册子阖上了。
“呦,小郎君面薄啊,看来是刚成亲不久?”书生立在不远处,懒散地靠着博古架,笑嘻嘻道,“要不,我给客官讲解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