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柴是干湿混杂的,烧起来又冒了些烟。
衆人沉默,忆起了山洞险况,没有人说话。
程月圆一边吃不怎麽干的干粮,一边拿一根木棍拨走了湿柴,忽而小小念一句:“想吃烤鸡翅,还想喝暖暖热热的豆腐鱼汤,再要一碗姜汤。”
山村人家愿意借宿已是不易,哪里还能满足这些口腹之欲,除非花大价钱,亲卫们却忍不住跟她的话去畅想,脚下渐渐生出力气。
程月圆又从窄紧的衣袖口里掏啊掏,掏出一枚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的小金饼,“有钱能使鬼推磨!”
闻时鸣认出来了,是他给她的那块。
她意在鼓励,紧绷的气氛正随她的话微微活络。
闻七却一溜儿从树干上滑下来,“把火灭了!快!”他落到地上,俯趴下去,贴地听声,又奔到近前来,“郎君,东丶西丶北面远远的都有人来,想包抄搜索,眼下还有一段距离未找到这里,但若是找到了,我们硬碰硬恐怕没有胜算的。”
三面包抄,已断了去山村借宿的路。
闻时鸣回看了一眼芦苇荡漾的河岸。闻七和太子亲卫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方才休整一番体力已恢复了大半。至于阿圆,阿圆更不是弱女子。
闻七狠狠一咬牙,“郎君,我与亲卫们分三路,去引开追兵,少夫人带着郎君渡河,能走多远是多远。”
闻时鸣默了片刻,“我留下与蔺弘方周旋,你们去渡河,阿圆也去。能渡河,就有生机。”
“郎君!”闻七骇然,“他想取你性命,还能如何周旋?侯爷给小人的命令就是要保护好郎君,小人断然不能抛下郎君,独自逃生。”
“我手上有荣国公府别的罪证。”
闻时鸣从河里上来时,就掩饰不住虚弱,这句话说出来,却分外地不容置疑,似已经想好了周旋时候的说辞,是以胜券在握。闻七踌躇,一时辨不清楚闻时鸣是真有把握,还是在骗他。
“现在,马上渡河。”
闻时鸣加重了语气,目光扫向了在场每一个人,包括程月圆。
他浑身每个毛孔都像会漏风,热意散出去,湿寒钻进来,冷意如附骨髓,眩晕一阵一阵,清瘦身躯却依旧站得笔直,沉下脸时有股同闻渊如出一辙的威压,将闻七看得下意识噤了声。
等到他们下水就好了,再撑一下。
闻时鸣前所未有地冷静,种种利弊在他脑海之内转了一圈,权衡长短,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程月圆抓住了他的手,“要渡河一起渡。”
“你们带着我,会拖慢速度,而且……”
闻时鸣眨了眨眼,企图再同她分析利弊,倏尔,眼前陷入了黑暗。
……
再睁眼开,芦花漫天,圆月还是那轮圆月,河岸还是那道河岸,闻七和亲卫们都不在身边。
他伏在程月圆背上,因为身高相差太大,两只脚在地上拖着,程月圆就这样拖着他,走进了芦苇丛丛的深处。
“阿圆,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程月圆闷头不说话。
“闻七他们呢?”
“……”
“阿圆。”
“他们去渡河了,我留下来陪你,能躲就躲,不能躲再同蔺弘方周旋。”
“阿圆说谎。”
“……”
“他们去引开追兵了,对吗?”
程月圆一顿,将他手臂松开,闻时鸣踉跄一下,兀自站稳了,对上她难得含着怒气的圆杏眼。
“你难道就没有说谎吗?你要是有同蔺弘方周旋的证据,真的有这份证据,在山洞里怎麽没拿出来。你就是想把我们骗走了,自己去拖住那些人。”
程月圆说得飞快,气愤中又有委屈,眼睫一眨要落下一颗泪来,又拿手背抹去,不想输了气势。
闻时鸣怔忪片刻,虚弱地笑了笑。
“你还笑!”
“是没有证据,但我也没想赴死。”
小娘子的情绪一缓,但还没有被完全说服,拳头松了又紧,眼珠儿红得像兔子眼睛。
“陛下有意收回兵权,而朝中让二皇子就藩的声音越来越多,我猜测荣国公府铸造□□,意不在获暴利,而在用暴利养私兵,在必要时支持二皇子。我打算用私兵诈一诈蔺弘方。”
“那丶那在山洞里……”
“在山洞里没用,因为我早发现了有暗河。”
闻时鸣在白茫茫的芦花飞絮中,贪看程月圆微红的鼻头与眼眶,觉得心尖发软,胸腔像是泡在温水里满涨酸软,有马蹄声响起,他侧头,远远看见了一队军士模样的人在林道上驰骋远去,不知是敌是友。
程月圆警惕,将他扯了下来,两人完完全全躺下,借着芦苇遮掩身形,安静地等马蹄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