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宣帝语声淡淡。
夏珹神情谦恭:“儿臣身为太子,自小所享受一切除了君父的恩泽外,还有黎民百姓的赋税供养,为百姓治理蝗灾是分内之事,不敢论功。”
景宣帝默了片刻,“假铜币的案子,你继续与林少尹往下查,有一个算一个,该论罪的,朕绝不会姑息。”荣国公这根一直横亘在他心头的刺,能拔掉了。
平阳侯府外围守的金吾卫在日落时分撤了。
程月圆从来没觉得平阳侯府那麽空旷过,婆婆和嫂嫂她们还在避暑庄子,绮月和小云露也是。
她绕着沧澜馆的院墙,一圈圈地丈量。
府里有平康和安康,安康受她所托,在平阳侯府解禁时,就往仁心堂去送信了。她已无需再瞒着闻时鸣,她只是想等他回来了,立刻一起去仁心堂。
平康同样立在沧澜馆的月洞门下等。
金吾卫撤了,郎君肯定很快就能回来。他看着每隔一会儿,就绕步到自己面前的少夫人,欲言又止。
程月圆看向他:“你怎麽啦?有话想同我说吗?”
平康面色纠结,“金吾卫来围府时,进来一堆人,把沧澜馆翻了个底朝天。”
“我知道呀,婢女们都把东西重新归置了,到底不如绮月和云露熟悉物件摆放,有好些东西,我看位置都变动过。”
“对,东西都翻出来……”平康语声艰涩,仿佛在说什麽难于啓齿的事情,“少夫人你原来……”
门房小厮快步跑来,打断了两人。
“三郎君回来了!”
程月圆一阵风般掠过了平康。
平康落後一段距离,远远看见程月圆扑进了自家郎君的怀里,日落馀晖里,两人都穿着简朴干净的布衣裳,看着就像坊间普普通通的夫妻在喃喃细语。
平康顿时觉得怀里一张薄纸好像有刺,刺得他浑身哪哪都不舒服。闻时鸣牵着程月圆,慢慢走回来,对上平康皱成了苦瓜的一张脸。
“你怎麽了?”
“小人有事,想,想同郎君私下里说。”
“何事?”
平康心头有千斤重,郎君喜欢少夫人,沧澜馆的仆役也很喜欢少夫人,但是,这总归不能当做没看见吧,郎君始终还是要知道的。
“还请少夫人回避一二。”
闻时鸣拧了拧眉,把要走的程月圆拽回来。
“说吧,没什麽不能当着阿圆面说的。”
平康从怀里掏出藏了许久的一份契约,“金吾卫入府搜查,粗鲁地翻坏了很多东西,这份契约夹在少夫人一个首饰匣子的夹层里,因为匣子破了露了个角。婢女不识字,以为是什麽重要的商铺地契,交给小人保管,小人看……看了几眼。”
程月圆也有点忘了,这是什麽。
她探头去看,“我的吗?是不是山货铺子的契书?”
闻时鸣展开纸页,抖了抖,平康把契约交给他的那一刻,就溜之大吉了。契书的字迹像是苍蝇乱爬,一看就是阿圆亲手写的——
替丶嫁丶条丶约。
“冲喜替嫁,按劳计酬。”
“喂药侍疾,一次五两。”
“擦脸换衣,一次十两。”
……
“新郎若醒,嘘寒问暖,情意关怀,一夜二十两,不包括圆房。圆房视乎具体情形另算。”
“注:身份若暴露,已花费的嫁妆不另偿还。”
“……”
闻时鸣饶是早知她同何愈的约定,看到那句圆房视乎具体情形另算,还是忍不住额头一根筋突突地跳,牵唇想笑笑不出,只一哂,“夫人还挺精明。”
还好是嫁了给他。
若是替嫁给别人冲喜,是不是这五两丶十两的就能亲手喂药?二十两还能情意绵绵,嘘寒问暖。
再多一点,再阔气一点,骨架和皮囊长得再周正一点,合她眼缘,是不是就能便宜了不知哪个修了八辈子福的病秧子?
他把契约捏得皱巴巴,刚才凑到他手臂旁边,探头探脑看的小娘子,正一步步地挪开,悄然离开他半丈远,“夫君,这已经是我打丶打了折的价格。”
“过来。”
“我不过,夫君脸色好吓人喏。”
程月圆眨眨眼,退得更远,撅起水润粉红的菱唇,“我刚认识何愈那时,虽是走投无路了,但总得有白纸黑字作证才好。不然她反悔了,说我偷了她嫁妆变卖,我岂非百口莫辩。”
是後来,通过来往文书,渐渐熟悉了,才生出的信任和亲近。她和闻时鸣不也是这样慢慢了解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