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弘方听得不禁冷笑。
“他凭什麽提人?”
“陈少卿也说他手续不全,不肯放他入内……”
属下一喘气的功夫,落後他整整一个马身。
太平坊已在眼前,碧空染上深深墨蓝,几点星子随着半圆银月浮现。蔺弘方等不及属下,全力冲刺,赶到了大理寺备用监牢外。
闻时鸣披着青云缎披风,拢袖站在石阶下。
他身後皆是带来的武候,高举火把,焰色将弯刀雪刃照得白亮,颇有骇人之威。陈少卿一脸戒备,同几个狱卒拦下门口,两侧是蔺弘方安排的守备。
“闻三公子好大的威风!”
蔺弘方有心杀一杀他阵势,军马铁蹄一跃,越过两边武候拦起来的刀架,直冲他去。
闻时鸣却分毫未退。
蔺弘方咬牙勒马,马蹄扬起快挨着他鼻尖,带起的风掀开他的披风,露出淡绿官袍的白鹤绣纹。
“蔺世子也不遑多让。”
闻时鸣环顾左右戒备的巡防营军士,“蔺世子协助金吾卫巡查秦侍郎家的案件,你的人手来太平坊阻拦我提审人犯,是何道理?”
蔺弘方翻身下马,“我在附近巡逻,得陈少卿求助,说有人要擅闯监牢,请求我调派人手相助。”
他转向陈少卿,陈少卿惨然一笑。
他一个寒门,科举入仕走的官途,没家势,没背景,勋贵之家的子弟哪个都不想得罪。“小闻大人一没调令,二没公文,贸贸然就要亲自入牢狱提走犯人,这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放人的。”
蔺弘方轻嗤:“闻三公子管着东西市,哪里来的提审权?谢家白纸黑字定的罪,你手莫要伸太长了。”
“我何时说过,我要提的是谢家子女?”
闻时鸣讶异。
他朝平康招手,平康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小跑上台阶,双手递给陈少卿。
公文上有京畿衙门的印,落款是京兆府林少尹的字,陈少卿一目十行地看完,面色微微一缓。
“小闻大人要提审康梭罗?他身上背着人命官司,大理寺的规矩,不能让他离开监牢,但你可以到里头,我们特设讯问室,让小闻大人使用。”
康梭罗是谁?
蔺弘方不曾听过此人名号,只觉不像汉人,他上前一步,劈手夺过公文,借着火把的光看去。
陈少卿在一旁解释:“蔺世子有所不知,康梭罗是个胡商。大约是年初,小闻大人巡查西市贩卖的违禁物品,发现此人行迹鬼祟。他不配合调查,还将撞伤小闻大人的脑袋至昏迷。伤害朝廷命官是重罪,京畿衙门把他缉捕後,发现他不止贩售违禁物品,还曾经杀过人,三罪并罚要判死刑,就转到大理寺复审。”
蔺弘方一个字都不信。
“这胡商想来体格健壮,不关在皇城内的大理寺狱,为何在太平坊专门收押妇孺的监狱?”
陈少卿回忆:“康梭罗是前两日调来的,他有哮喘之症,在大理寺狱待了这麽久,日渐加重,就……”
闻时鸣手擡了擡,打断陈少卿解释,面上露出些不耐,“我不知他为何调来,只知道他人在这里。陈少卿,既有公文,又合规矩,我能入内提审犯人了?我找他是因为西市违禁物品的案件,他已入狱,但西市仍然有同类违禁香药流通,可见有同夥未被抓到。”
他擡脚要往里走,身後跟着的武候随他而动,一时脚步声阵阵,还是要闯牢狱劫人的架势。
他愈是急,蔺弘方愈觉得他有鬼。
城防营的人寸步不让,眼看着就要拔刀。
陈少卿额头冒汗,“等等,等等。”他环顾一圈,“手续正当,小闻大人能见,这些人就不必了?”
“大夫说我身子骨弱,胆气亦不旺,若去牢狱这些阴冷地方,需带上血气旺盛的强壮儿郎。”
好鬼扯的理由!陈少卿一噎。
蔺弘方冷哼一声,大手一挥,巡防营的人先涌入了监牢大门,“那正好,我手下儿郎个个精壮强干,阳气旺盛,来替闻三公子驱一驱狱中阴邪。”
三方僵持得太久。
太平坊口,有更夫敲响更鼓,拖着慢悠悠的步子经过,“关门闭户,防盗防火哩。”
“一更天落哩。”
闻时鸣眉头骤然一松,露了笑意,擡手屏退身後武候,畏寒似地紧了紧披风领口,施施然踏入。
“如此,那有劳蔺世子的亲卫了。”
巡防营的守卫和狱卒大多都已聚集在此,料定他翻不出什麽花样来,蔺弘方正想着,忽而面色大变。
“一更天落哩。”
“关门闭户,防盗防火哩。”
打更声模模糊糊,传到了太平坊监牢的背面。
程月圆伏在树梢头,吹口气赶走绕着她嗡嗡飞舞的恼人蚊子。老树生得高,枝繁叶茂,她既能隐匿身形,又能看见监牢背面的巷口。
背面的城防营军士被调走了一半,剩下一半分队巡逻,此刻正是一个难得的空挡。
程月圆用她的老弹弓,弹了一颗小石子到门下。
监牢偏门开了。
十来个黑衣人鱼贯而出,将黑衣剥开,露出底下平民打扮的各色粗布衣裳,黑衣卷起来凑成大包袱,丢到道路旁的破竹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