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蓝田县一辈子不回来当官了?榆木脑袋。”
夏文彦折扇收起,恨铁不成钢地敲在她额头。
何愈蹙眉,随夏文彦登车,马车後是豢养着雪豹母子的大笼。等到了东宫,才知太子夏珹早有客。
“正是不巧,平阳侯家三公子一早便来东宫找太子殿下了,奴才这就进去替六殿下通传。”
内侍官给二人奉上茶点,就转身入内。
不多久有宫女来禀,顺着东边游廊将二人引去书房,西边游廊处,恰有访客出来。
那人身形颀长,风仪端方,却在夏日披着一件雪色披风。何愈去看,禁不住一愣,正是闻时鸣。她想到阿圆,心头又吊起几分,全然不知她回到平阳侯府要与闻时鸣作何解释,闻时鸣又是否会为难她。
闻时鸣隔着书房外庭的丛丛茉莉花,朝她看来。
何愈敛目,跟着身前的夏文彦与宫女疾行。
蓦地,“贺心俞”。
贺心俞三字,字字沉凝,穿过耳孔。
何愈仿佛被钉在了原地,脑中劈过了一道雷电,闪白後空茫茫,颈脖像是被谁用力扼住,不受控制地朝着声音来源看,待意识过来後,已经太晚了。
她同闻时鸣的目光对上。
她不该同闻时鸣的目光对上。
身前行路的宫女和夏文彦意识到不对,慢了几步才回头看来,“怎麽了?”
“无事,快走吧,别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何愈面白如纸,飞快地扭开了视线。
此时书房外庭无闲人,檐下鸟笼的雀儿婉转啾啾,夏文彦并未留意闻时鸣在喊谁,却只觉得古怪,朝对侧游廊看去,“闻三公子有话要说?”
“有。”
闻时鸣拢着披风,因公务熬了一宿的眼中浮出血丝,看向面色惨白不比他好多少的何愈。
“我夫人是荆城人士,忽而想起何探花故乡也是荆城。夫人常说荆城是个小地方,街头连着街尾,彼此都能喊出姓甚名谁。”他依旧隔着翠绿团团的茉莉花,隔着幽远清香,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我想来何探花一定识得我夫人,既是同乡友邻,我祝何探花仕途顺遂,蓝田县在探花郎治下物阜民丰,政务通达。”
何愈的脸随着他一字字落下,渐渐有了血色,长吁一口气,朝他一揖,“愈感谢闻公子祝言,定然竭诚当好蓝田县令一职。”
闻时鸣走了。
夏文彦狐疑,“阿愈,你额上都冒汗了。”
“夏日暑热。”
“你当真识得闻三公子夫人?他竟连夫人闺名都如此直白道出。”
夏文彦眸光凝了凝,尔後想到什麽,却没再多问,摆摆手示意何愈快跟上。太子书房里,有通晓文墨的亲卫在手脚利索地收拾书册,一册册装入箱笼。
“大哥不是最宝贝这些古籍吗?要带去哪里?”
“我已向父皇请命,到关中平原治理蝗灾,过两日就出发,这些古籍记载旧时灾害疫病治疗之法,不可或缺,与我一道上路。”夏珹收好了私印,不待六弟道明来意,就先擡手示意他到近前来。
“皇都米粮物价平抑之事,我托付给闻三郎,薛家公子会祝他一臂之力,你若有闲……”
夏珹手在他肩膀上沉沉一压,“有闲便做些正事,开棚施粥丶赠药送汤,都是好的。”
“我去看百兽展时还好好的,何至于到这地步?”
“那是因为监门卫把绝大多数流民都隔绝在城门外了。关中蝗过食尽,百姓聚泣田亩,盗墓取陪葬品换粮,乃至于食死人肉的场景,你都看不见。”
夏文彦一愣,夏珹的手已收了回去。
如此氛围,他再提及送雪豹倒是显得过于沉溺玩乐,不知民间疾苦,他抚了抚肩膀上还有馀温的地方,“大哥,闻三公子来便是为了此事?”
“对,与我商议,还问我要了人手。”
其实闻时鸣来此,还有归还私印和告罪,为擅自用他的私印去做了两件事,一是去刑部调了去年秋猎瑞兽被杀案的卷宗,二是去户部调了何愈户籍。
夏珹眸光扫过远在书房一角的何愈。
平阳侯府,沧澜馆里。
程月圆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寝屋门被推开阖上的声音,窗边雨声哗哗,不知何时下了暴雨,明明在她眯眼时还是晴日暴晒。
夏季便是这样阴晴不定,连人的脾气都像受了影响,闻时鸣不止生闷气,还直接睡在衙门里了。
她一夜未睡好,只得在白日里补眠。此刻揉眼,见一道瘦高身影转入屏风,一件件衣袍被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