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在医馆做药童太累,眼花看错了?”
“真的没有。”
程清江语气很严肃,定定盯着她,“林大夫都说阿耶脉象一日比一日好了,气血流转的淤堵消散不少,醒来是迟早的事情。”
程月圆点头,“我知道啊,阿耶一定会醒来的。”
“醒来之後呢?”
“什麽之後……”
“你要在平阳侯府当一辈子假新娘吗?”
程清江跳下凳子,从厢房衣柜里翻出他的钱匣子捧来,里头是他做药童,偶尔去山里采药买药得来的银钱,一匣子银钱比程月圆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阿耶醒来,就不用流水一样花那些药钱了。再说自从上次把谢家子女救出来,林大夫就没想再收我们银钱,是我们坚持要给,她才折价诊治的。”
程清江似乎已经想了很多,“阿姐,我们回家吧,等阿耶醒来,三个人怎麽都能把欠的银子填平了,还回给那个探花郎,叫她自己想办法去。不然阿耶醒来以後怎麽办?你一个人困在平阳侯府,他会愧疚的。”
程月圆被他说得无言。
她垂眸,在阿耶掌心轻轻地挠了一下,飞来横祸太大的时候,人只想着走一步算一步,把这道坎迈过去再说,往後怎麽走,馀生怎麽过,是很难想到的。
可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被困在平阳侯府。
天大地大,没有什麽地方能困住她。闻时鸣在新婚夜就醒来了,是她的意料之外,闻时鸣是个很好的郎君,也是她的意外之喜。
“当初很缺银子的时候,是探花郎给了我们银子,突然撂挑子不干,阿耶何时这样教过我们?”
“那是……那是……”
程清江一滞,想反驳又词不达意。
俩人说得都闷闷的,程月圆陪他把阿耶推出後院晒太阳,没多停留,就从仁心堂後巷绕道回山货铺。
山货铺正是凌乱时。
程宝金被京畿衙门扣住,打了一顿板子,先前跟着他的夥计小陈,经过侯府管事的查账和逼问,吐露不少实情,还有别的山货被程宝金换了货源在卖,连带程月圆肉眼就能看出来的劣质山参鹿茸,整个铺子快大换血,店门开着,却挂了“买卖暂休”的牌子。
地面清出来的,紧急从西市别的铺子调的好货,程月圆灵活地钻进去,忽而,听得一把柔和清嗓问:“请问贵店可有野菜卖?”
陈管事调来帮忙的夥计苦哈哈一指外头:“客人,暂不做买卖,小店还在整理哩。”
“做的,做的,有马齿苋干,留到冬日包饺子包子都好吃。”程月圆一看来客,正是探花郎何愈。
她叫夥计自去忙活,随手取下架子上剩馀的,因为售价低廉而没被程宝金下手的马齿苋干,挑挑拣拣出好的,猜是何愈有话想同她说,“客人请进来。”
铺子内人进人出,忙忙碌碌。
何愈艰难地找下脚的地方,险些被绊倒,一只手稳稳地扶住自己,待站稳时,又松开了去。左右夥计真忙碌,无人在意这小插曲。程月圆笑吟吟地看她,又歪头示意,叫他跟入後堂去。
“有些浮灰,我给客人挑一挑。”
“有劳店主人。”
何愈进到後堂。
程月圆声音轻轻的,只有离得近的人才能听见:“何探花为何直接找过来我这里了?是急事?”
“我去仁心堂找,里头药童说你刚离开。”
何愈打量眼前这位代替自己嫁入平阳侯府的小娘子,她面色红润,双眸似星子盈满了亮彩,她过得还不错,念及至此,何愈心头的担子松快了一些。
“我要调去蓝田县了。”
“我那日听到了呀。”
“或许不日就要出发,往後无法再与你……”
一个同她只有数面之缘的女郎,如何天衣无缝地僞装成自己,融入一片陌生天地?她无法将平生遭遇都尽数吐露,唯有借助时间,述诸笔墨,像积沙成塔那样,把生辰丶家境丶少年困在庄子挑灯夜读的时光都记在一片片纸上,留在仁心堂药童那里交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