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台仆从来送冰镇杨梅茶,似是不料她们动作,惊呼一声,将半瓯梅茶都倒在了严湘灵身上,清霜色大袖襦裙转眼染上深深浅浅的红色。
仆从吓得跪下去:“贵人饶恕!贵人饶恕!”
严湘灵眉头轻轻拧起,挥手示意无碍,让婢女欢儿随自己去换一身衣裳,“马车就在琼花台外,阿圆与斐然留在此处继续看,我很快便回来。”
“我和三娘一起去。”
程月圆觉得她多灾多难,心里打起小鼓,严湘灵摇头:“阿圆才来多久,本就迟了,陪我去换衣一来一回,奇珍异兽没看见,光是进进出出了。”
“我陪三娘去,前年大前年,百兽展年年我都看。”林斐然笑嘻嘻一按程月圆肩膀,又唤婢女随行,一共凑了四个人,程月圆见了略略放心。
为防珍兽走失,琼花台四处合围。
严湘灵要抄最近道,便与林斐然绕到舞台与坐席之间,顺着细木栏边缘的出口去。
变故就在这一瞬。
台上雪豹发出低低吼叫,焦灼不安地左右警戒,踱步,任由藩商给的指令一个个落空。藩商示意仆从端来肉食安抚。雪豹看也不看肉食,踩着藩商的肩头一跃,转眼三两下就攀上了细木栏。
原本系在项圈上的长长束带,竟不知何时断了。
雪豹越过藩篱,朝严湘灵的方向飞奔。
惊呼四起,宾客仓惶逃脱,琼花台内戒备的武候不料有这变故,弓箭手想救人,却被不断慌乱奔走的人群绕动视线,无法锁定最前方的情况。
百戏轩内,视野正好。
随二皇子前来的武卫急急询问:“殿下,是否要射箭救人?”夏琩饶有兴致地擡手阻止,望向蔺弘方。
“这便是你说的试验?”
蔺弘方颔首,眸光紧紧锁定坐席上的某道身影。
程月圆跳上了桌案。
她站得高,看得清楚些,手掐成环,放在双唇处发出呼哨。这呼哨有些像藩商与驯兽师给雪豹的指令,仔细一听,又略有不同。
雪豹没有受她控制,台上一左一右静立似门神的西域宝马,却不约而同扬蹄一踏,再落地时,踩住了舞台两侧悬垂,与穹顶相连的幔帐。
幔帐不堪受力,大幅明彩色飘落下来。
在程月圆眼里,极慢又极快,她看着幔帐盖住细木栏,遮住了吓得摔在地上的严湘灵与去搀扶的林斐然,亦挡住了雪豹的视线。程月圆跃下桌案,唇间呼哨一静,变成阵阵幼兽似的细弱哀鸣。
雪豹从幔帐中挣脱出来,竖起耳朵。
它失去了严湘灵的影踪,能嗅到气味,却又被程月圆的叫声困惑,程月圆手里拿着剩下半瓯冰梅茶,洒在自己裙摆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传来。
雪豹猛地转头,朝她冲来。
真的是茶有问题。
因为冰镇反而淡化了腥味,对嗅觉灵敏于人许多的兽类来说,却不是问题。程月圆转身飞奔,把雪豹引到坐席中央,进入武候的射程范围。
她跑得再快,也比不上豹子。
真不知京畿衙门武候的射艺,能不能靠得住。
头顶传来一声清喝:“阿圆,右边!”
是闻时鸣的声音。
程月圆动作比脑袋快,人往右边矮身一滚,哗啦一声,一个茶盅砸落在她原先跑过的地方,飞溅碎片让雪豹奔跑的动势一滞。雪豹灵活极了,不过一刹,足尖点地,朝她再拐弯越来。
程月圆在翻滚时,摸出了藏在足衣的匕首。
眼前金光一晃,有什麽极速飞来,猛地散开,将雪豹笼罩在内,她定睛一看,却是一片金丝锁甲的捕兽网,不知由什麽机括射出,叫哪位能工巧匠打造,雪豹愈是剧烈挣扎,反而把自己缠得愈紧。
几个武候从两面扑来,又加了两层粗网。
程月圆呼出一口气,坐在地上。
她朝射出捕兽网的二楼雅间看,看见了安康黝黑的脸,他手里架着一把弓弩似的机关,还没来得及收进去,“少夫人!无事吧?”
“我无事!安康准头真好!”
程月圆脆生生赞了一句,双手撑地把头往後仰,看靠近她这一侧的雅间凭栏。青年郎君穿竹色官袍,脸色铁青,比昨夜高热时还难看。他甩袖而去,飞快下楼,把她从地上一把拽起来。
“受伤没有?”
“没有。”
程月圆呆呆地摇头,还觉得他好似神兵天降,“我以为……夫君不是在家里养病麽?”
闻时鸣没说话,手拍在她衣袖肩背各处,要拍走那些尘灰,待手掌落到裙摆上,看清楚那滩茶污时,他面色又冷几分。
百兽展是市署联合商会承办的,出了事情,首要担责是市署。前年常德郡王家的大公子因被咬丧命,百兽展停办了一年,今年重办更要慎之又慎。
他不怕意外偶然,却怕人为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