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为迎接平阳侯和大郎君做准备。
程月圆甩甩袖子,走到月洞门为止,要转回去。
一擡眼,有人指挥着两个仆役擡着沉重的木架,步履缓慢地从门外出来,木架上置放各色兵器,一看就重新打磨过,在夜灯下白刃雪亮,锋芒清锐。
“哐当”,一柄红缨小枪没晾稳,滚落下来。
指挥的人被挡在月洞门後看不见掉了什麽,仆役正是吃力用劲时,程月圆快步走过去,拾起红缨枪,才发现它特别地轻,难怪会滚落下来。
她安安稳稳地把它插回兵器架子的孔洞里。
仆役连连道谢。
等兵器架子被擡远了,她清楚了月洞门後的人。
白面青年穿一件银鼠灰褂子,气质干练,瞧着比闻时鸣年长些,一见了她便垂首行礼。
“小的见过三少夫人。”
程月圆盯了他一会儿:“好呀,你也是阿康吗?”
宁康笑了,“少夫人猜得不错,小人宁康,原来是三郎君长随,有幸得郎君的举荐,眼下在陈管事身边打下手。”他言辞谦逊,并不以副管事自居。
程月圆已分得清了。
安康魁梧黝黑会武功,平康心细嘴碎管起居,她认认真真看宁康的面貌,把他也记一记。
“这些兵器这麽多,要擡到哪里去啊?”
“前庭南角有个演武台,三少夫人可曾见过?”
“原来那是个演武台!”程月圆眼前一亮,“我看有个四四方方的木板台,却无人使用,还纳闷呢。”
“侯爷与大郎君在府里时,日日操练,他们离府,大夫人便叫小的们擡走了兵器架子免于风雨侵蚀,又趁着这段时日空闲,着铁器铺子的匠人重新打磨。”
“兵器架有一杆特别轻,还有些短的红缨枪。”
她伸手比划,宁康笑笑,语气有几分怅然:“那是三郎君少时学武用的,後来闲置了。侯爷有个癖好,兵器喜欢从矮到高排列,即便有些不常用的,为齐整舒心都摆上,位置是固定的,红缨小枪就留下了。”
程月圆听故事一般:“夫君他练武都学什麽?”
“一开始都是学扎马步,四平马步,武师父说小孩筋骨软容易扎下去,越早练基本功越扎实。郎君说来也怪,学堂里板凳有针般,坐不住半时辰,扎马步却安分得很。隆冬天冷得人都起不来,他一睁眼兴冲冲就掀了被窝往外蹦,因为武师父说每累计扎够五十个时辰,就教一样新的武器。”
“都有什麽武器?”
“最开始是不带铁器的棍棒,鞭子,後来是枪法,轻剑,都是学最基本的几招,骑马射箭也一并学,但更重的兵器,侯爷不让郎君碰,怕压坏身子长不高。”
宁康说着说着,仿佛想起了趣事:“郎君瘾头大,经常偷看大郎君练,自己背地里耍弄,侯爷表面不喜,有一回年节宴饮时喝醉了,却叫三郎君当衆表演一段弯刀。後来……出了落湖的事,才没再练了。”
前庭南角的演武台,仆役挂上灯笼,安置兵器。
程月圆遥看铺排齐整的木板台,上头已再无顽劣少年留下的痕迹,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跟着宁康感慨一声,旋身快步往沧澜馆的方向走。
主屋内,闻时鸣回来了。
他穿着惯常的燕居袍,手里卷着一册薄薄的书在看,封皮上写着《盐铁论》的卷二。轩窗旁的香几上搁着空药碗,今日份的药已定时喝完了。
青年听见她脚步声,只擡眸看了一眼,又专注回书页里,仿佛白日里亲她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
程月圆扁扁嘴,努力忽略她眼皮上又要燎起来的异样感觉,也不要理会他。她正想唤绮月,今天要换茉莉花味的香露洗澡,闻时鸣轻咳了一声。
“东西收回去。”
“……什麽东西?”
“夫人说什麽东西。”
他手一指三腿梨花木小香几。
程月圆心头一跳,想到还未解释过的小金坠子,就被他搁在那上头,她慢腾腾地一点点挪过去。
闻时鸣的声音不咸不淡:“你的珠宝小匣子是不是被老鼠钻了个洞?尽往外漏东西。”
程月圆呆滞地擡眸看他。
“怎麽?不要?”
他朝她摊开书册,做了个接东西的动作,“不要给我拿去做打赏,平康正好是要娶媳妇的年纪了。”
“夫君小气鬼,自己的亲随自己掏腰包赏,哪里能从我的嫁妆里薅?”
小娘子的眉眼浮现一抹不敢置信的惊喜之色,浑身包袱一松,脚步轻快地跑开了。不用看,就知道是守财奴又去柜子里掏她那个珠光宝气的小匣子。
闻时鸣再抖开书卷之前看那页,瞟一眼她背影。
谁家夫人像她这样笨的,好骗又好哄。
幸好是嫁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