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看少年,道:“这诗是写远行人与亲人离别之情的……你年纪小,离家远,也许也有亲人惦记你。”
少年唇动了动,果然还是没能发出声音。可他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行字,仿佛将每一笔都刻进骨子里。
沈念之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
说完,她将树枝递到他手中,手轻轻握在小哑巴的手腕上,教他又在地上写下第二遍。
少年手紧紧握住树枝,目光落在地上,却又时不时擡眼看她。
阳光照在她半垂的睫毛上,那张脸在逆光中半藏半现,像火焰里染了雪的牡丹,冷艳极了。
他不懂这首诗的全部意思,却记住了她读诗时的每一个停顿。
沈念之和霜杏离开时,少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行字早已被他的目光烙印,落在尘土上的笔划,像是印在他心里。
直到那道背影彻底走远,他才缓缓俯身,在那地上又写了一遍。
“行行……重行行……”
他一字一顿地念着,声音沙哑,却极为认真。
“与君……生别离……”
他的口音略带异域的卷舌音,每一个字都像在他喉咙里打了个转才落出来,汉话说得极不熟练,但发音却清楚无误。
“相去……万馀里……”
他轻声念到这里时,垂下眼睫。
那双灰色的眼眸,在昏黄天光中晦明交错。
“各……在天……一涯。”
少年缓缓起身,嘴唇还在动,像是怕忘了这些词句,又像是怕这声音太小,沈念之听不见。
声音虽轻,却朝气蓬勃,字句间透出少年人独有的坚韧和执拗。
他望向她离开的方向,小声又念了一遍。
“与君……生别离。”
在她教他汉字的那一刻,他就开始想,等哪日能好好说话,一定要亲口把这些话,再还给她听。
两日後,雁回城小雪初歇,虽仍寒意料峭,但日光难得洒满中庭,照得城墙一角暖意微透。
午膳时分,沈念之刚从院中走回屋内,便唤了霜杏:“今日不在府中用膳了,你去外院,把那孩子也叫来一并吃饭吧。”
霜杏一怔:“是小哑巴吗?”
“嗯。”沈念之语气轻淡,“这府里也没旁人,他一人在那边吃冷饭,显得我们待人刻薄。”
霜杏应下离去,没过一会儿,院门外却响起整齐脚步声。
顾行渊披雪而入,身上还带着刚从军中归来的寒气。他一手拎着兵服外氅,眉眼压着倦意,眼神却依旧沉冷清明。
沈念之见他来,刚想调笑他一句,便听他先开口:
“前线递来密信。”他走向暖炉边坐下,取过霜杏备好的热茶,“北庭那边……近来在边境徘徊得太频繁了。”
沈念之眉心一动,神色也沉了些:“乌恒王帐?”
顾行渊点头:“阿勒台·野真迟迟不表态,反而频频遣探在我们旧烽地附近游走。”他顿了顿,低声道,“或许不是单纯的挑衅。”
沈念之正欲开口,院门再次响动,小哑巴被霜杏带了进来。
他今日还穿着旧时的那件衣服,发髻却梳的利落。虽不言语,但站得极直,一眼便能看出精气神极好。那双灰眸在室内光下泛着浅光,一进门便第一眼看向沈念之,带着点期待。
顾行渊馀光扫过那少年,眼底波澜未起,只淡声道:“你叫他来的?”
沈念之看了小哑巴一眼:“他是我们从沙漠捡回来的,上元节快到了,我想请他吃顿热饭,不过分吧?”
小哑巴站在她身後,听不太明白他们对话,却能感受到屋内氛围微妙。他低下头,安安静静,不插一句。
席间,沈念之轻声问小哑巴是否能随她骑马,小哑巴一听,眼睛一亮,立刻重重点头。
“我看他身体已好得差不多了。”她喝了一口汤,随口道,“不如你带他入营,随军学几手防身术也好。”
顾行渊却放下筷,语气冷淡:“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