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渊按了按腰间玉坠,深吸一口气,稳步踏入御书房。龙案之上,圣上正端坐不语,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腰侧。
那目光不动声色,却极具分量。
而顾行渊,也在那一刻意识到,圣上,怕是认出了这枚玉佩的来历。
御书房内,金炉香微袅,风卷帘动。
顾行渊将陆家一案的细节清晰禀明,字句分明,不疾不徐。
圣上听得认真,偶尔点头,等顾行渊起身行礼告退,正欲退出殿门时,忽听一道熟悉却难辨情绪的声音:
“顾卿且留步。”
顾行渊脚步一顿,转身再拜:“臣在。”
圣上手指轻叩龙案,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枚素白玉坠上,目光深了几分,却语气平和地问:“你回京也有些时日了,京中住得还惯吗?”
顾行渊垂眸答道:“回陛下,京中与旧日并无不同,臣已然习惯。”
圣上轻笑一声,拿起一枚玉棋随手摩挲,道:“你外祖那头,总念着要将你留在瀚州。他膝下稀薄,长子战死,未留半子,如今只有你一个外孙,说来你也算是赫连家的半个子嗣。可朕将你调回京,不知他是否有意见?”
这番话听来平淡,实则暗藏锋芒。
顾行渊眉目不动,只道:“臣明白陛下良苦。”
圣上点点头,又看了眼他腰间的玉佩,眼底露出一丝意味深长:“你是朕亲自点的大理寺卿,查案明断,杀伐果决,在京城也算将瀚州调理得妥帖。可长居大理寺与公主府,总让人以为朕亏待了你。”
他语气一转,仿佛随口一提:
“你外祖是拓安大都护,你又是赤羽副将,如今暂理大理寺,既不便归边关,又在京中效力……倒不如,朕便封你个‘赤羽侯’,择日开府建第,也算名正言顺。”
殿内静了半息。
顾行渊怔在原地,心头微震。他知这道封侯圣旨意味着什麽,圣上也在忌惮瀚州兵权,但是重生後,他本就打算留在京中的。
“怎麽?”圣上半开玩笑地笑了笑,目光沉静,“还不谢恩?莫非还等朕替你指个婚?”
顾行渊回神,立即伏地叩首,声音清朗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
“臣谢陛下恩典。”
顿了顿,他擡眸直视圣上,眼神坦然:
“臣已有心悦之人,今生所求唯她一人。以前是,以後也不会变。”
圣上眯了眯眼,看着他,忽而一笑,淡淡道:“倒也像你顾家的脾气。”他起身走至阶下,站在顾行渊面前说道,“既如此,赤羽侯,望你以後所求,不负朝廷丶不负真心。”
京中骤雨初歇,封侯的喜讯却如春雷滚动,迅速传遍朝野。
圣上亲允开府,并特许他在城中自择府邸,他选在晋国公府东街,与沈家不过一巷之隔。
此事一出,京中皆惊。或讽其野心,或赞其得宠,而沈念之听闻时,不过是在自己院中,安安静静地画着一把扇面。
那是她亲手制的一把折扇,纱面半干,墨线如织。她正细细勾勒沙丘线条,未曾注意门口的动静,忽然间,“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她头也不擡,只语气懒懒:“霜杏,帮我再取些梅子来。”
脚步声由远而近,落在她案前。随後,熟悉的气息罩下,一道沉稳低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好端端的吃什麽梅子?你不是一向不爱酸的吗?”
沈念之手中笔锋一顿,惊得擡头,结果那一滴墨已重重落在纱面中央。原本细致的画作瞬间被染出墨花一朵。
她气得一拍桌子,转怒为嗔:“你看!画了一下午,全毁了!”
顾行渊低头拿起那把扇子,凝视片刻:“你画的……这是大漠?”
沈念之不甘地点点头:“原本想送你当贺礼的。”
顾行渊的目光却没离开扇面。
墨色勾勒出起伏沙丘,星点驼铃,扇骨尽头还有一汪简笔火塘,似隐约升起白烟。
这一幕,他何其熟悉。
上一世他携她西行,临别大漠,他带她站在这沙丘,跟她许诺带她回昭京。
那日星辰清朗,他记着她的眉眼。
顾行渊眼神震了一瞬,哑声问道:“你……怎麽知道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