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放下茶盏,神色凝了几分:“你说。”
顾行渊垂下眼睫,语气不疾不徐,却坚定至极:“我想娶晋国公府嫡千金,沈念之。”
一瞬之间,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铜炉中炭火轻响,仿佛也顿了一拍。
长公主手中的茶盏一晃,险些倾斜。
她尚未出声,一旁的苍晏已先一步发话,语气温和,目光却饶有意味地看向顾行渊:“几日前,墨怀才说起,那沈家女仗着自家父亲是当朝宰相,在京中行事张狂,德行轻佻,简直是京中贵女之耻。”
他转向长公主:“母亲,我记得没说错吧?”
长公主冷哼一声,手稳住茶盏,接口道:“是啊。沈念之的名声,谁人不知?放浪跋扈丶招惹是非,你行事一向谨慎,这次是怎麽了?连你也……”
说到一半,长公主似是察觉到他神色不对,语气一顿,起身走近几步,擡手欲探他额头,语带几分调侃和几分试探:“不会是那日落水,把脑子烧坏了吧?”
顾行渊却在她指尖触到之前,忽然退後一步,下一瞬,他双膝缓缓落地,动作极稳。
膝盖磕地的闷声,在寂静灯火中格外清晰。
长公主微怔,动作一滞,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墨怀,你这是做什麽?”
顾行渊擡头,神情如常,目光沉静,语气一如既往冷静克制:“我无父无母,自幼蒙姨母照拂,恩重如山。”
“姨母待书阳如子,对我亦视若己出。”
“婚姻讲究父母之命丶媒妁之言。我既无父母,今日此行,是想请姨母,日後替我向沈府提亲。”
长公主盯着他跪姿笔挺的身影,沉默片刻,缓缓回身坐回榻上。
她眼神微凝,像是在重新打量这个一向行止谨严丶不动声色的侄子。
良久,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透着审慎与不解:“墨怀,京中贵女成行成列,谁家规矩不比沈家好?谁家名声不比她清白?”
“你若是醉酒起意,或是一时情动,日後後悔了怎麽办?”
顾行渊擡眸,眼神沉静如渊:“不是一时起意,不是醉後妄念,更不是情欲所致。”
“我认定她了。”
他的语气不重,却压得所有人都静默无声。
长公主凝望着他,神色难辨,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真就认定她了?”
顾行渊点头:“是她。”
苍晏侧头看了顾行渊一眼,指间茶盏慢慢转动,眸光深处,似起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波澜。
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擡眸看着跪在面前的顾行渊,语气终于缓了几分。
“你自小和书阳一道长大,性子里都比旁人稳重。”
她顿了顿,目光温沉:“你们兄弟两个,虽性情不同,却都行事谨慎,做决定前从不轻易开口。如今你既然开了这个口,我信你是想好了。”
她说到这儿,声音放轻了些,语意却深长:“只是这事,不同于平日里行军断案。”
“婚姻大事,一牵则动全身,不光是你与她的事,也是沈家丶长公主府,乃至你我之间的事,如果让你误娶以後过的不好,我可怎麽跟你母亲交代。”
她盯着他,缓缓道:“我不能立刻答应你。”
“但我会想想的。”
话音落地,殿内烛火跳了一下,气氛略有松动,顾行渊闻言,神情未变,抱拳低头,拱手一揖:“谢姨母。”
他语气平稳,不带一丝多馀情绪,却礼数周全,进退有度。
长公主看着他半晌,终究没有多说,只挥了挥手:“行了,起来吧。”
翌日。
午後晴明,街巷人声鼎沸,行人往来熙攘。
沈念之着一袭靛蓝衫裙,衣角随风微扬,鬓发随意拢起,耳畔坠着一对青玉坠子,在阳光下摇曳生光。她带着霜杏,从坊市那头悠然踱来,步履松散,眼中含着微倦後的清闲。
她原本只打算随意走走,散散酒後馀意,谁知路过街口,忽见人群围在一处赌摊前,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霜杏凑近些,小声道:“小姐,前头是摇骰子押大小的街摊子,热闹归热闹,全是耍趣的。”
沈念之却似来了点兴致,唇角一挑:“也罢,既然闲着,不如试试手气。”
她带着笑意朝那边走了过去,刚刚俯身拾起骰盅,还未摇出,耳边便传来一声带笑的招呼。
“沈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