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命债,你来还。”
他挥手,门口立刻有副将进来,强按住阿娜的手腕,将她手掌狠狠按进朱泥,再按在那张纸上。
她挣得死命,吼得撕心裂肺,可无人理会。
次日。
沙州最西一隅,一处占地颇广的女县主府邸马棚後院。
新来的女仆被一脚踹进马厩,浑身是伤,额前碎发遮住眼睛,嘴角泛白。
“叫什麽名字?”那位衣着华贵丶手持金鞭的女县主踱步近前,语气带笑,眼神凌厉。
副将拱手:“大都护麾下顾将军亲送,命她入奴籍。日後归您调遣,生死不问。”
女县主勾唇一笑:“正巧缺个清粪喂马的。就叫仆十三吧。”
她说完一挥手,马鞭在空气中抽出一道锐响,阿娜擡头看了一眼,只觉羞辱如潮水般涌来。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
顾行渊没杀她,是要她活着,比死更难。
沈念之身体有所好转之後,顾行渊便下令下去,马不停蹄安排出发,早一日赶往都护府早一日安心。
日头正斜,薄暮将至。商道南行,天地间只馀一片被风卷起的尘光。
行至一片缓坡,地势稍低,前方隐隐传来水声。
此处是南疆一带罕见的浅湖,芦苇间隐着碧水,湖岸落叶浮动,天光倒映湖面,竟有几分幽静之意。
沈念之因药力未清,近日总觉胸口发闷,路上常觉头晕。顾行渊本打算让她多歇,她却倚着车帘,淡声说:
“前头似有水泽,我去洗洗手。”
他看了她一眼,没阻止,只说:“带上霜杏,不许一个人走远。”
沈念之披了斗篷,由霜杏扶着下车,沿着干枯的藤蔓与沙地往湖边走。
湖水清凉,风中带着芦苇与水草的气味。
她在水边蹲下,伸手掬了几捧水洗净指尖,擡头时,却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草丛边,有个什麽东西——轻轻动了一下。
霜杏刚要出声,她却已站起身来,走近几步,拨开水草。
那竟是一个少年。
衣着破旧,皮肤黝黑,唇角干裂,脸上有未干的血痕,左臂缠着一圈胡乱撕扯的布条,血已渗透。
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皮颤了颤,像是还活着。
沈念之皱眉,蹲身探了探他鼻息,又按了按脉搏,虽极弱,却还有命在。
霜杏惊道:“小姐,这……这是谁?”
“不会是那什麽……贼匪逃兵吧?”
“不是。”沈念之淡声道,“他的伤法像是军中利刃所致,怕是从哪支乱军中逃出来的。”
她擡头:“回去叫顾行渊来。”
霜杏快步离开,她却没走,取了帕子沾水,轻轻擦去少年脸上的污泥。
少年神志半醒,睫毛微颤,唇齿轻张,却并未出声。
他眼前一片模糊,直到那一道倚风而立的身影——女子眼尾微弯,神色冷淡,却无惊慌,只那样静静看着他。
少年忽然睁大了眼睛。
他从小长在北庭,见惯了凶悍的女人丶满身血气的胡人姑娘,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女子——
不笑时似清泉映月,眉间却有锋。
那一瞬,他像是忘了呼吸。
沈念之却已偏头唤:“你还能听见麽?”
少年未动。
她蹙眉:“哑了?”
霜杏跑回来,顾行渊也随後赶到。
顾行渊见状,只扫了少年一眼,道:“活着?”
“还吊着一口气。”她将帕子递给他,“看他这伤势,不像匪类,一条人命,不如带上。”
顾行渊没多言,唤人取了车毯,将少年裹起,吩咐人送去随行小车里安置。
霜杏蹲下,戳了戳那少年还微抖的手:“你叫什麽?”
少年喉头一动,低低咳了两声,却不言语。
“哑巴?”她咂嘴,“怪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