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他想或许这是他最後一次见到她了。
一滴汗落到地上,苗崖刹那间转过千万种思绪——
能打吗?非要打,没什麽孩子是打不下来的。前提是只要不顾母体的性命。多的是棍棒之下一尸两命,女儿家的性命不值钱这事儿,在禁宫屡见不鲜。
他跟着舒王几年,亲眼看着他从当年与世无争的闲散殿下走到如今,不择手段,狠戾非常。
当年顶着病躯在岐凤山涧救下昭王妃的舒王殿下,与如今面无表情说要打掉她腹中孩子的舒王,还是同一人吗?
没人猜得透舒王真正的想法。
苗崖只能据实道:“在未服药之前,若要打掉孩子,微臣尚有五成把握能保住雪亭娘子的性命。但雪亭娘子本就体弱,眼下又服了两味洗心,元气大伤,此时强行落胎,轻则此後生育无能,重则……血崩而亡。”
他此话并非危言耸听,白雪亭早有病根,体虚气弱,若非近些年调养得不错,是不合适生育子女的。倘若一副打胎药下去,孩子能不能流干净不说,她的身子定是要坏个彻底的。
苗太医小心翼翼擡眼,冬末雪後初晴的微光一丝一缕透过高窗,晕在舒王温玉般的面庞,衬得他如高天神佛,有种虚幻缥缈的慈悲。
“那你能保她平安将这孩子生下来吗?”
苗崖道:“三味洗心,主要伤脑,倘若之後七八个月好好调养,臣有九成把握。”
舒王点头:“好,那你就让她生下来。务必保证,母子平安。”
他站起身,看也不看苗崖一眼,径自离开:“你是聪明人,等她服下三味洗心,她腹中的孩子是谁的,你知道该怎麽说。”
“微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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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舒王府,已近日暮,傅清岩在山间垂丝海棠密集处停留片刻,夕阳洇红,在他清润眉间添上一颗朱砂。
韦云芝从後厨出来,正擦着手,就看见花间这一幕。
她愣了神,再缓过来,傅清岩已经走到眼前,温然看着她。
“府里有的是厨子,你就算不是王妃了,也是韦家的女儿,不必亲自做这些粗活。”
韦云芝低下头,有些腼腆:“我……我整日在府里也没什麽事做,想着你每日喝药嘴里发苦,就想做些蜜饯送去芙蓉园……对了,今日你怎的从芙蓉园回来了?”
逢冬去城郊休养,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傅清岩淡笑:“来取些东西,这次去得匆忙,芙蓉园那里没准备好。”
韦云芝“哦”了声,绞着衣角道:“清岩,你不带我一起去芙蓉园吗?”
她不想回韦家,不想离开,不论他是什麽身份,也不管他想做什麽,她只想陪在他身边。就当报他这些年做她人生惟一一根救命稻草的恩德。
他只是……只是去哪里都不肯带着她,仿佛只将她当作舒王府的一枝花丶一棵草。
傅清岩摇摇头:“你就在这里。”
韦云芝心里有些慌:“那你何时回来?”
他咳了两声,拢紧外袍,“这几天身子又有些发作,大约要久一点。等到天暖和了吧。”
韦云芝心跳得更厉害,她看忘尘一点点将东西搬出去,箱子夹着一片碧绿的衣角,银线绣了玉兰花,是女儿家的款式。
她眼皮跳了一下,心道:也许是给婢女们拿的衣服。
可她心里又清楚,婢女们穿的衣服,绣线不会这样精细。
芙蓉园,有一个穿绿衣的女人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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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连续晴了几日,又下起雪来,天色幽幽的,乌云压顶。
沈谙踏着雪进昭王府,收了伞,抖干净绸面上的雪粒子,问明珂:
“你们殿下呢?”
明珂耸耸肩,下巴指了指书房里,“才从阁台回来,处理了北边霜冻的事儿,现在得预备年末岁祭。”片刻後,他压低声音又道:“快一个月了,每日就睡两个时辰,不是六部就是阁台,回王府了多半也要点灯到子夜。”
沈谙听罢忍不住叹气,“哪个活人经得住这麽折腾?熬鹰也没有这样的。”
他进了里屋,杨谈正手撑着头打盹儿,油灯在他深邃眉骨扫下一片昏黄的影,鬓边白发将整个人衬得陈旧。
听见声响,杨谈立时醒了,见是沈谙,松了口气,道:“公事私事?”
沈谙大喇喇撩袍子坐下,“半公半私。”
“什麽意思?”
沈谙挠了挠眉毛:“圣人今儿把我叫过去,话里话外意思是,还让我娶广平公主。”
杨谈驴似的拉了一个月磨,正是倦怠烦躁的时候,语气不善:“没听说人之将死会爱点鸳鸯谱啊。”
“他老人家不是第一次了。”沈谙也烦,“到底还是心疼广平公主,待嫁到二十四岁也没挑到好的。估计是实在来不及了,又想做这烂媒。”
“拖着就是了。”杨谈喝了口茶,大逆不道,“也不见得还有多久,忍一时就过去了。”
沈谙当即会意,“哎哟,得了您这句话我是放心了。”
他这些年接掌寒蝉司後其实远不如从前油滑,把这副狗腿子姿态重新摆出来,大半还是为了杨谈能松松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