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李同晖先出列,郑重拜道:“臣拜见昭王殿下,拜见王妃。”
他未及而立就在阁台占有一席之地,向来是有分量的,又因行事谨肃靠谱,隐约有这一代臣子领头人之势。
他这一拜,底下陆陆续续有人跟上,尤其沈知隐,堪称拜得光明正大,惊天动地,脑袋磕在地上一声巨响,白雪亭都怕他砸出个坑。
平时看不惯归看不惯,真到了撑腰的时候,沈谙从来是不含糊的,当年那声“嫂夫人”虽然语气吊儿郎当,但却是再认真不过地希望她跟杨行嘉长长久久。
广袖遮掩下,杨谈握住了白雪亭的手。
她很平静,目光居高临下扫视群臣,而後淡淡一句:“诸位请起。”
十足威严气度。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宴席就要顺畅进行下去时,门外却传来叠声的“舒王殿下到——”
白雪亭一怔。
舒王却已经走了进来,依然是竹青的纱衣,一派清雅。眉目间的病气却不如从前重了,那种病弱的温雅逐渐消失後,冷而锋利的线条就愈发明显。
白雪亭站了起来——无论如何,她是该去迎一迎他的。
群臣中不乏有人意识到,眼下这位昭王妃,从前是舒王的未婚妻。于是互相眼神交换间,又多了一分复杂的意味不明。
舒王慢慢走近,像是不在乎周围所有人,只静静望着白雪亭,盈笑轻声道:“你的人生大事,怎麽不叫我来?”
他总有一种触摸不到的温柔,从前病气萦绕,所以显得蒙了一层雾,是模糊的。
现在白雪亭能看清他的眼睛,忽然就觉出那温柔其实是疏离,而疏离,是因他骨子里的冷。
白雪亭垂眸道:“怕搅扰殿下休养……”
“你不该叫我殿下了。”舒王温声道,“该随行嘉,叫我兄长。”
他与杨行嘉同年生,生辰不过差了两三日而已。
白雪亭一时怔在原地。她长年寄人篱下,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便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她敏锐地发觉,舒王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有种直觉,他很不高兴,若她真叫了这声“兄长”,他会更不高兴。
僵持之下,杨谈缓缓走到她身後,单手扶在她肩膀上,直视舒王,“兄长既然来了,就请上座吧。”
舒王摇摇头,“我是不请自来,就不占地方了,只将贺礼送来,便功成身退吧。”
他低声唤忘尘,忘尘捧来金盘,上头安然躺着一支并蒂莲珊瑚钗。
白雪亭蓦然缩了眼睛。
她记得这支钗,章和二十三年春,她远游归来拜会舒王府,第一次对傅清岩表明心迹。
他拒绝了,还让杨行嘉送她离开。
舒王府的垂丝海棠勾住这支发钗,是杨行嘉替她摘了下来。
彼时她劈手扔远了,以为这支钗会终身留在舒王府的泥土里。
但今日,舒王还给了她。
他笑意盈盈望着她,温柔得叫人发冷:“花开并蒂,是好兆头。既然你和行嘉结成良缘,这支钗,总不好一直留在舒王府。”
舒王拿起珊瑚钗,放到白雪亭掌心,又看向杨谈,声音一如既往温和清润:
“我就不多留了。之前总想让你们两个和解,现在我也算如愿。行嘉,雪亭,我祝二位长长久久,琴瑟和鸣。”
语罢,他真就转身离开,在群臣瞩目之下,走得这样潇洒。
舒王来这一趟,说了些意味不明的话,像是演了场戏,掀起在座诸位的旧日回忆。
有人窃窃私语,果然是王妃命,不做舒王妃,也自有昭王等着娶。
白雪亭脑海里一片混沌,舒王做了什麽吗?
好像也没有。
可她就是莫名觉得不安。
这股不安一直持续宴席散後,群臣离去,只剩下几个熟悉的朋友聚到一起。
风清云淡,最热的时候,难得有这样阴凉的夜晚。玉兰园临水,可以划船,杨谈早早备下了几条叶片似的小船,要带白雪亭夜游荷花湖。
船是极轻的,最多只能坐三四个人,不用桨也能顺流漂远。
人在船上,擡头是天,低头是水,在深宫里待久了的人难得看见这样开阔的意境,连白雪亭都觉得久违。
文霜是最爱凑热闹的,叽叽喳喳拖着李晏给她划船。李晏对她有愧,一向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