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我想再办一场喜宴。”
白雪亭推开门,杨谈仍守在外面,长身玉立的,穿深蓝的暗纹锦袍,腰束玉带,头发利落地束起来,玉冠垂下一颗赤红饱满的珊瑚珠,荡在脑後。
待白雪亭将门严严实实关上後,他才上前,到她身边问道:“子婧怎麽样了?”
她一面往外走,一面回:“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没有伤到骨头,这是万幸。但会不会起炎症,连太医都说不好,只说还要仔细照看七日,七日不起高热,才算是无碍了。”
杨谈垂下眼,有些自责,“也是我没注意到……”
他是责任心太过的人,否则也不会成为魏渺选中的那柄利剑。刚巧,白雪亭也一样保护欲过剩,她不会说什麽“不是你的错”来宽慰杨谈,只道:“我暂时留了她在东宫,之後无论安排她去哪里,我们总能说得上话。”
杨谈颔首道:“我请了旨,调子婧来东宫。想着要是我们说,子婧的性子想来是不好意思承这份情,有诏谕,就是要遵规矩,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留下来。”
的确这样最好,白雪亭纵和子婧没那麽深的情分,却也是自幼结识,要她就这麽看着子婧在南珠手下受苦,她到底也是不忍心的。
两人走出偏殿,刚转过进书房方向的游廊,便有人上前禀报,说是寒蝉司的那位指挥使来了。
不知是不是白雪亭的错觉,她此次回长安,尤其是杨谈身份揭露後,见谁都觉得变了,独独沈知隐,他还是摇着折扇走过来,穿一身扎眼的孔雀蓝,姿态一如既往妖妖调调。
沈谙天生说话就阴阳怪气,见了昭王也不行礼,只盯着白雪亭笑道:“嫂夫人,真是好久不见啊。没想到嫂夫人这麽给昭王殿下面子,竟让我等有幸在东宫一睹您尊容。我还当您是要天涯自由海角潇洒的。”
论五官精致,长安诸多郎君,沈大官人称得上翘楚,甚至比杨行嘉和傅清岩都标致些。然而白雪亭最不吃这套,华而不实。
她也从案上抓起把团扇,在脸颊边上摇啊摇,微蹙眉道:“我道是谁,隔着十里都闻着狐狸味儿了,原来沈指挥使大驾光临。怎麽?寒蝉司今日闲着?没有抄家的官司?”
他俩都是精明狡猾的性子,白雪亭直爽,看不惯沈知隐弯弯绕绕。沈知隐亲眼看着她一箭洞穿杨谈心口,对她是又怕又不满。
两人一来一回地交锋,倒是杨谈懵了。他下意识站在白雪亭这边,对沈谙的脸色难免冷了,道:“你来东宫就是打嘴仗的?有事就赶紧说。”
沈谙早有预料,不指望杨行嘉个不争气的,径自撩袍坐下,指了指昭王殿下书案上新堆的一叠公文,道:“鸣凤司丶寒蝉司丶三法司第一季的案情综述已尽数整理好,请昭王殿下过目。”
杨谈“死”後,沈谙就是国朝刑狱第一人。
白雪亭回京不久,也有所耳闻。鸣凤司是圣人和郭府斗法的産物,因而杨谈治下一向严苛。但他究竟是世家贵胄出身,所有举措都尚在方圆之内。
沈知隐就不同了,他出身乡野,行事不讲章法,作风比杨谈更酷烈。鸣凤司在杨谈手下,是“接近酷吏”,到了寒蝉司,便彻底成了凶刃,自郭府而始,抄家灭族,无恶不作,沈知隐根本不给自己留後路似的,手上沾的血数也数不过来。
他真就是来送个公文,拍拍袍子又站起来,“行了,殿下慢慢看吧,我出去赏赏你们东宫的花。”
昔日同僚成了高高在上的昭王,沈知隐还是像什麽都没发生似的,该怎麽相处还怎麽相处。
长安繁花里,独他像一团泥,捏成什麽形状都能活下来,游离在一切规矩和秩序之外。白雪亭自诩离经叛道,也远远够不上他松弛,还是挺佩服的。
“我没空看你这些。”杨谈随手翻了翻,无奈道,“六部阁台还积了一堆。”
沈谙讶问:“阁台干什麽吃的?”
白雪亭也惊讶,她光知道杨谈最近忙,不知道他忙得快跟驴拉磨似的,“难道你不在他们就不干活了?那你不是昭王的时候六部和阁台怎麽办?就转不动了?”
杨谈安慰她:“节前圣人病了,端王又撑不起来,才遗留下这个摊子。临近夏天,预防水灾又是要紧事,过去这阵就能喘口气了。”
白雪亭失语。
她可算是知道圣人为什麽急着洗清杨谈的身份了,几个儿子个顶个的完蛋,再不把侄子叫回来,好容易救回来的朝局就又要出大事了。
刚巧这会儿,秘书省来了人,是来找白雪亭的。说是琅嬛阁近日南下寻到了一卷佚失的古籍摹本,书中几个字模糊不清,阁中几位名士学者都拿捏不准,请王妃一道去考据。
白雪亭制举“博通古籍科”头名出身,又独享白适安留下的上百本书的批注,琅嬛阁内但凡有考据之类的技术活,一向是少不了她的。
她有事,杨谈更是管不了沈谙了,挥挥手让沈大官人自便,而後对白雪亭道:“我刚好去工部,顺路陪你一起。”
等昭王带着王妃施施然而去後,沈谙才在背後冷笑一声:
工部和秘书省哪儿顺路了?
杨行嘉送完白雪亭还得绕个圈走回头路啊!
他心里给昭王殿下定了判词,身在情长在,杨行嘉这辈子就落白雪亭手里了。
不过东宫景色正好,来都来了,沈谙自是不会错过。
春末夏初,新荷初绽。蜻蜓落在花瓣上,鱼儿在圆叶下畅游。
沈谙要了把鱼食撒进去,懒洋洋道:“你们可怜,摊上东宫这两位主子,平时定然想不起来喂你们吧?还是我有良心吧?”
他正消磨时光的工夫,内殿里却慌慌张张走出个婢子,沈谙见她匆忙,叫住了她,问怎麽了。
婢子急得眼都红了,也顾不得行礼,忙道:“小郭娘子起高热了!王妃在吗?”
“你们王妃有事要忙,在秘书省呢。”沈谙抱臂道,“哪个小郭娘子?要不你用殿下名义先叫个太医来?”
婢子低头道:“若真这麽简单,婢子也不急了。”
沈谙忽地联想到什麽,立即坐直了。
果不其然,那婢子道:“病的是先皇後的亲侄女!没有王妃镇着,婢子不敢贸然为她请太医来啊!”
他当即蹙眉:“郭子婧?”
婢子颔首,将来龙去脉三两句讲清楚,越听,沈谙眉头皱得越深。
手里鱼食一把都撒了,他拍拍手站起来,递给婢子一块玉牌,上头刻着“寒蝉知隐”四字。
沈谙道:“拿着这个去太医院,就说我在东宫扭了脚,让太医速速过来。”
婢子有了倚仗,忙点头出门。